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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底层的生活.pdf
http://www.100md.com 2020年2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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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底层的生活是作家芭芭拉·艾伦瑞克写的关于美国底层生活的书籍,主要讲述了作者潜入美国底层人民生活,了解他们的真实生存状态,带领读者了解美国底层劳工的生活。

    我在底层的生活内容简介

    失业必然导致贫穷,努力工作就一定能改善生活吗?在美国,数百万的底层劳工终日工作,却只能赚得每小时6—7美元的最低时薪,他们要如何生存,又是否能够走向成功?为了寻找底层贫穷的真相,作者隐藏自己的身份与地位,潜入美国的底层社会,去体验底薪阶层是如何挣扎求生的。她为此制定了严苛的执行标准,在衣食住行各方面做出相应调整,力求贴近低薪阶层的生存实态。在化身底层劳工的这段期间,作者流转于不同城市、不同行业,先后当过服务员、旅馆服务员、清洁女工、看护之家助手以及沃尔玛的售货员,也遇到了许多拥有不同背景、个性迥异的上司与同事。作者将自己在基本生活线上挣扎的经历描述得惊心动魄、扣人心弦,又出乎意料地幽默,展现了底层劳工在薪资、住房、医疗、雇佣关系等各方面的生存实态。

    我在底层的生活作者简介

    芭芭拉·艾伦瑞克(Barbara Ehrenreich),美国畅销书作家。1941年生,洛克菲勒大学细胞生物学博士,女性主义者、民主社会主义者和政治活动家。曾任《时代杂志》专栏作家,作品常出现在《哈泼》《国家》《新共和》等重要刊物中。她出身底层,父亲是矿工,前夫是卡车司机,因此特别关注美国底层社会的生活。至今已出版21本着作,代表作有《纽约时报》畅销榜作品《M型社会白领的新试炼》(Bait and Switch: The [Futile] Pursuit of the American Dream,2005)、《失控的正向思考》(Bright-Sided: How the Relentless Promotion of Positive Thinking Has Undermined America,2008)等。

    我在底层的生活章节预览

    第一章在佛罗里达州做服务生

    第二章在缅因州做清洁工

    第三章在明尼苏达州做销售员

    我在底层的生活截图

    Kindle 伴侣 - 为静心阅读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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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ttp:kindlefere.compost442.html目录 我在底层的生活

    前言 做好准备

    第一章 在佛罗里达州做服务生

    第二章 在缅因州做清洁工

    第三章 在明尼苏达州做销售员

    后记 评价前言 做好准备

    写作本书的想法产生于一次豪华的饭局。《哈泼》杂志的编辑刘易

    斯·拉帕姆约我在一家简朴的法式乡村餐馆共进午餐,讨论我为该刊撰

    稿事宜。那顿饭花了30美元,品尝了鲑鱼和绿色蔬菜。我们谈着谈着就

    说到了我比较熟悉的话题——贫困。我向他提议,搞一些与大众文化有

    关的东西。如一个人如何靠非熟练工种的工资生存?福利政策改革使得

    约四百万妇女进入劳动力市场,她们怎么才能一个小时赚上六七美元?

    接着,我对他说了一些后来曾让我多次后悔的话。“应该找个人采取旧

    式的新闻工作方法,即亲身经历一下。”我的意思是说找个比我年轻,刚入行的新闻工作者,因为她有如饥似渴的精神而且又有时间。拉帕姆

    脸上浮现出一种似笑非笑的古怪表情,他只说了一个字:“你”,就此决

    定了我将要开始很长一段时间的工作。

    以前也有人鼓动我放弃正常生活,找一份工资低的普通工作。那是

    在70年代,当时有几十个,也可能是几百个60年代的激进分子走进工

    厂,使自己“无产阶级化”,并将工人阶级组织起来。我为他们的父母伤

    心,这些父母支付了大学学费,却培养出了这些蓝领崇拜者。我也为那

    些被他们鼓动起来的人们难过。低工资生活从来就没有远离过我的家

    庭。相反,不论何时,低工资生活都离我们很近——近得我非常珍惜这

    种并不是总有高收人,但很光荣又很独立的写作生活。我妹妹干了一份

    又一份低工资工作,当过电话公司的业务代表,工厂工人,接待员她经

    常要与她所说的“身为工资奴隶的绝望”而斗争。我先生与我相识17年。

    我爱上他的时候,他是一名仓库工人,每小时的工资是4.5美元。他最

    终离开了这种生活,成了卡车司机、汽车司机、仓库工人和佣工国际工

    人兄弟会的一名组织者,并由此得到了很大的解脱。家父当过铜矿工

    人,家叔和祖父当中,有在煤矿干过的,也有在联合太平洋铁路公司谋

    过差的。所以对我来说,整天伏案工作不仅是一种荣幸,而且还是一种

    责任。我这一生都对我的家人负有责任,不论是健在的,还是已经作古

    的,都是如此。他们的故事比人们所了解的要复杂得多。我的家人建议我,不用离开书房,就能完成这个工作。不过,这对

    我并没什么帮助。他们建议我每天在家工作8小时,自付食宿费和一些

    必需的开支,例如煤气费,然后到月底结算一下。我住的地方,每小时

    的工资是6至7美元,房租是每周400美元或者多一点。这样计算一下,我刚好收支相抵。问题是,如果我不离开舒适的家,我就永远也无法了

    解一个单身母亲,没有政府发的食品券,没有政府的医疗补助和住房及

    幼儿人托补贴,能否活下去。据全国无家可归者联盟统计,1998年(这

    一年我开始做这个项目),从全国平均水平看,每小时8.89美元的薪水

    可以有能力承租一间带有一张床的单元房。公共政策中心估计,享受福

    利的人接受这种维持最低生活工资的可能性为97:1。我为什么要花时

    间确认这些令人不快的事实呢?当我再也不能拖延这项工作时,我觉得

    自己有点儿像一位我认识的老者。他先用计算器来计算支票簿上的数字

    对不对,算完之后还要再用手工核实每一笔账目。

    最后,克服我摇摆不定想法的惟一办法是把自己想成是一名科学工

    作者——实际上,我在学校接受的教育就是要成为一名科学家。我有生

    物学博士学位。这个学位光靠坐在桌子前玩玩数字是得不到的。在这个

    领域中,你可以想你所想,可是迟早得钻进实验室中,投身于日复一

    日、杂乱无章的自然现象中,然而惊奇往往就孕育在最枯燥无味的计算

    中。也许通过这个项目,我会在低工资工人当中发现某些被隐藏起来的

    经济情况。华盛顿的经济政策研究所1998年的报告称,差不多30%的劳

    动力每小时挣8美元或更少的工资,果真如此的话,这些人或许早已找

    到了我不了解的生存办法,走出家门,也许我还能从自身找到一种令人

    心旷神怡的心理感受,这正是热心福利改革的人所承诺的。不过另一方

    面,意想不到的支出也许会在体力上、财政上和感情上把我的计划毁于

    一旦。要想了解这些,就必须走出去,屈尊降贵。

    本着科学的精神,我首先决定了若干原则和规范。第一条,我找工

    作时绝不能使用我上学或者工作时学来的技能。第二条,要干有最高收

    人的工作,而且尽我所能干下去。第三条,要住最便宜的旅馆,但是安

    全和隐私要有基本保证。这项规定并不明确,后来的事实证明,这项规

    定逐渐被打破了。

    我努力坚持这些原则,但是在我的经历中,所有这些原则都有所变

    通,或被打破。例如我1998年暮春时节在基韦斯特开始这个项目时,有

    一次,为了得到一份女招待的工作,我告诉一位面试人员我可以用得体

    的法语和德语向欧洲来的旅游者问安,这是仅有的一次我用了上学时学到的东西。2000初夏,在终点站明尼阿波利斯,我再次违反了原则,没

    有接受报酬最高的工作。我为什么这样做,你可以有自己的看法。最

    后,任务结束的时候,我又违反了原则,口出狂言,尽管是偷偷地干

    的。而且,自始至终我从来就没有听从过管理部门的约束。

    如何向未来的雇主表现自己,特别是如何向雇主解释缺少相关工作

    经验这种尴尬的情况也是一个问题。真实情况,至少在很大程度上未加

    修饰的版本,说出来是最容易的。我告诉面试人员:是一个离了婚的家

    庭主妇,多年以后重返劳动力市场,这在很大程度上是真实的。有时

    候,我会说自己有过干清洁工作的经历,并以我在基韦斯特的一位朋友

    为例,我确实帮她收拾过饭后的餐桌。工作申请表有一栏是教育情况。

    我认为,博士学位对于找工作不会有任何帮助,相反还会让老板怀疑我

    喝醉了,或把我想得更坏。所以,我只说我受过3年高等教育,而且说

    出了母亲的名字。结果,没有人对我的背景产生疑问,几十个雇主中只

    有一位费事核实我的材料,有一次,一位健谈的面试人员问起我的爱

    好,我说喜欢写作。她并未感到奇怪,尽管她提供的这份工作让一个文

    盲做也会很出色。

    最后,针对我可能面临的困境,我为自己规定了几项安慰措施。第

    一,要有一辆汽车。在基韦斯特,我开自已的车,到了其他城市,我用

    信用卡租车,而不用所挣的钱。是的,我本可以多走一些路或者将自己

    的工作限制在可以利用公共交通工具的地方。我只是想,等公共汽车的

    故事读起来可能没有什么意思。第二,决不流浪街头。我的想法是在一

    个地方过一个月,看看自己能不能找到工作,挣到钱,所挣的钱是否足

    以支付第二个月的房租。如果我按周支付房租,钱花光了,我就宣布计

    划到此结束。我不能没有住的地方,也不能住在汽车里。还有,我不想

    让自己挨饿。在计划开始的时候,我就对自己承诺,如果事情果真发展

    到了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程度,我就会把信用卡从自动取款机上取出来,逃之夭夭。

    所以这并不是一次不怕死的“秘密”历险记。所有的人都能做到我做

    过的一切——找工作,干活,尽量让收支平衡。实际上,成千上万的美

    国人每天都做这样的事,只是少了些炫耀,少了些迟疑。

    我和美国从事乏味工作的人们并不一样,这一点对我有利有弊。显

    而易见的是,别人整天甚至是大半辈子过着一种生活,而我只是一个走

    马观花的看客。我现在人到中年,银行有存款,有个人退休金账户、医

    疗保险和多居室住宅。基于这样的背景,我无法真正体验贫穷,也无法拥有一个长期低收人者的真正感觉。我的目标更客观、更直接,我只想

    知道自己能否收支平衡——就像真正的穷人每天都努力达到的一样。除

    此之外,我这一生曾多次经历贫困。我知道,贫困并不是一个可供旅游

    的地方,相反,贫困只会使人有一种恐惧感。

    我与许多低收入工人不一样,我有先天优势,我是白人,而且英语

    又是我的母语。1998年到2000年期间,劳动力市场很紧俏,雇主几乎愿

    意雇佣能找到的任何人。所以我的优势对我能否找到工作影响不大,但

    对我能找到什么样的工作却有很大影响。在基韦斯特,我开始以为自己

    很适合干客房服务工作,结果我找到的却是服务员的工作。原因无疑是

    我的种族特点和英语水平。实际上,我在基韦斯特工作时,正是小费

    少、生意清淡的旅游淡季,服务员的工作并没有带来比客房服务更多的

    经济效益。不过,这次经验却对我选择在其他地方生活、工作时提供了

    很大帮助。例如,我把洛杉矶和纽约排除在外,因为那里的工人主要是

    有色人种,没有口音的白人妇女要想在那里找一份低工资工作只会让人

    觉得不正常和好笑。

    我还有其他有利条件,比如汽车。汽车使我在大多数同事中显得鹤

    立鸡群。如果我想体味一个女人离开福利保障独自进入劳动力市场的经

    历,理想的情况是,我要有几个孩子。可是我的孩子已经长大,而且也

    没有人愿意把孩子借给我,让我带着他们过上一个月的贫困生活。除了

    行动方便、没有拖累以外,与很多长期从事低工资工作的人相比,我的

    身体可能要好得多。可以说,我占尽了各方面的优势。

    虽然没有人指出来,但我知道自己还是有些细微之处与众不同。我

    并没有刻意扮演某种角色,也没有努力把自己扮成想象中的低工资妇

    女。不论到哪里,我都穿着平时的衣服,我的发式和化妆也还是平时的

    样子。在与同事聊天时,我常常谈到我的孩子,婚姻状况和各种关系—

    没有必要编一套生活说给人听。但是,我在某一方面确实修改了讲话的

    字眼,至少在我从事一项新的工作,担心自己显得傲慢无礼的时候,我

    会检查一下讲话中是否有不恭的语言。这样做很大程度上是受卡车司

    机、汽车司机、仓库工人和佣工国际工人兄弟会的影响。除此以外,我

    还开玩笑,提出建议,思考并预测一些问题,偶尔还搞一些健康咨询。

    总之,我的行为和平时是一样的。

    完成这个项目后,朋友多次问我,与我一起工作的人能否从我日常

    的谈话中发现,受过教育的人从本质上与那些整天游手好闲的人是不同

    的。我很希望我可以这么说,某些管理人员或同事曾告诉我一次,说我在某些方面很特别,很让人嫉妒,例如比多数人聪明,有文化。但是这

    种情况一次也没有发生过。使我显得与众不同的唯一因素是我没有工作

    经验。反过来讲,低工资工人在性格和能力上绝不会和靠耍笔杆子吃饭

    的人有太大的不同,也不会比他们少些幽默,少些聪明。如果哪个受过

    高等教育的人对此有异议,那他就应该扩大一下社交圈子。

    当然,差别总会有,这一点只有我知道。我不是为钱工作,我是为

    写文章、写书而搞研究。我每天回家不是做一些类似于正常家庭生活的

    事情,而是要花一二个小时把一天发生的事情记录在便携式个人电脑上

    我需要说明的是,我非常勤奋,因为我白天根本没有时间做笔记。电脑

    是我的过去和将来的连接点。有时候,这种欺骗的做法使我很烦恼至少

    在遇到我关心的人或者希望多了解一些的人的时候是这样。(在此我想

    说明一点,与我一起工作的同事及在其他场合所见之人的名字都已经改

    了,目的是不泄露人家的隐私。而且多数情况下,我工作过的地名及准

    确地点也改了,这样可以进一步保证我所见到的人的名字不被公开。)

    每当我快要离开一个地方,在一番心焦如焚的思考之后,我会“走

    出来”,到事先选定的同事中间。结果却总是让人垂头丧气。我最喜欢

    的回答是:“这是否意味着你下星期不打算再上夜班了?”我一直在纳闷

    为什么没有人吃惊,甚至是愤怒。部分原因在于,人们对“写作”的观

    念。好几年以前,我同第二个丈夫结婚时,他骄傲地对他当停车场服务

    员的叔叔说,我是一名作家。他叔叔的回答是:“谁不是作家?”每个识

    字的人都能写作,我认识或遇见的许多低工资工人都能给杂志写文章、写诗,还有一位写了一本科幻小说。

    可是,在我的计划快要结束的时候,我才意识到也许自己在夸大这

    种“骗术”的程度。服务员是无法装扮的,不论是否将饭菜端上餐桌。人

    们知道我是一个服务员,清洁工,零售商店的职员,并不是因为我的言

    谈举止,而是我的身份就是如此,至少在我跟他们暂时呆在一起的时候

    是这样的。我做的每一件工作和生活过的每一个地方,我都倾注了全部

    心血和体力。我并不是在开玩笑,即使在工资和房租的数目对我不利的

    情况下,我还是尽力撑下了这一切。

    我没有对任何人宣扬过我的经历,因为我的故事并没有什么特别之

    处。请记住,我结结巴巴讲的故事,只是一个在种族、教育、健康、动

    力方面享有优势的人,在经济欣欣向荣之际,对如何在经济底层生存下

    去的一种尝试。第一章 在佛罗里达州做服务生

    出于懒惰,我决定在离我家最近的基韦斯特镇开始我的低工资生

    活。佛罗里达州的基韦斯特镇大约有两万五千个居民,其规模更像一座

    城市。我很快认识到,从在杂货店、电影院和加油站的收银机前不加思

    索地付费的顾客摇身变为工人并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尤其在最初的日子

    里,我非常害怕被些友好的店主和以前的邻居认出来,那样我就不得不

    结结巴巴地向他们解释我的计划。幸好,我的恐惧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在一个月贫穷而辛劳的日子里,没有人认出我,也没有人知道我的名

    字,我根本不受人重视,所以也不会有人叫我的名字。在这个世界里,我的父亲从来没离开过矿井,我也没上过什么大学。我的称呼只是“宝

    贝儿”,“甜心儿”,“黄毛儿”,更多的时候是“丫头”。

    我的第一项任务是找一个住的地方。我盘算着,如果我一小时能挣

    7美元,我每月就能拿出500美元租房,也许经济不景气的情况下需要

    600美元,那么我还能剩四五百美元吃饭和买汽油。在基韦斯特,这些

    钱足够我找个破房子或拖车。就像这间,离镇上开车要巧分钟,没有空

    调、电视、电扇、纱窗,而且还要躲避房主养的狗。但是,这里每月

    675美元的租金还是超出了我的支付能力也许你会认为基韦斯特的房租

    太贵,但是纽约、贝城、杰克逊、怀俄明、塔拉维、波土顿等其他地方

    都一样。在这些地方,旅游者和有钱人同打扫厕所、做烤肉的人一起争

    夺生存空间。而且,我震惊地认识到拖车这种破烂地方已成为我向往的

    居住场所。

    于是,我在有经济承受能力和交通便利之间选择了前者。我将新家

    安在距工作地点基韦斯特镇30里外的高速公路边上,如果没有修路,或

    者没有加拿大眼花缭乱的游客在前面挡路的话,这段路开车需要45分

    钟。我讨厌开车,特别是在两边处处是白色十字架的路上。这些十字架

    时时提醒着我前方曾发生过的车祸。不过我租的小屋却很可爱。我的房

    主是一个和善的电视机修理工,他和当酒吧招待的女朋友住在一处汽车

    改建的房子里。我的小屋在潮湿的后院,虽然比不上拖车旅馆,但毕竟我拥有擦得铮亮的白地板和结实的床垫,而且为数不多的臭虫也很容易

    消灭。

    下一项任务是仔细研究招聘广告,然后找到一份工作。基于这样那

    样的原因,我放弃了一些职业,例如宾馆的前台接待员,我惊讶地发现

    这种工作是不要求什么技能的,一小时只能挣六七美元。我排除了这类

    工作,因为我每天要在同一个地方站8个小时。我也不想当女招待。18

    岁那年我曾干过女招待,结果以后的几十'年里我一直静脉曲张,并落下

    后背疼的毛病。电话促销也许是身陷贫穷后的权宜之计,但是人格因素

    使我还是放弃了这种工作。剩下的就是些超市里的工作(如热食店收银

    员)和宾馆旅店的客房服务生,这些工作的收人大概为每小时7美元。

    我暗暗地想,这些工作同我在自己家中做的家务劳动应该没什么太大的

    不同吧。

    于是我穿上一身还算体面的衣服——烫得板板正正的百慕大牌短裤

    和套头T恤衫,开始奔走于当地的宾馆和超市中。基韦斯特、艾克罗杰

    和豪治这些饭店都是先让我填申请表,他们最关心的主要是我是否是美

    国公民,是否有犯罪前科,这倒让我舒了一口气。然后我来到温迪希超

    市。这里的应聘程序非常繁琐。先是20分钟的计算机测试,我想大概没

    有人能让计算机完全满意。然后我被带进一间四周贴满海报的房间,海

    报上尽是如何使人变白或女性怎样才能拥有一头卷发的广告,还有的海

    报在提醒人们警惕工会组织的花言巧语。面试就像在做多项选择题,例

    如我个人是否有什么困难会影响工作,比如是否有孩子需要照看。我是

    否认为维护商店安全也是工作的一种责任。然后突然问我去年曾偷过多

    少钱的东西。如果我看见一名男职工偷东西,我是否会举报?最后一个

    问题是:我是否是一个诚实的人?

    显然我通过了面试,因为我被通知第二天去某医生的诊所进行尿

    检。这好像已成为惯例:如果想在对化学极度痴迷的美国干点堆放糖果

    盒或整理客房的工作,就必须得在一名健康的工人面前蹲下撒尿,当然

    这个工人以前一定也经历过同样的事情。温迪希超市开出的工资是每小

    时6美元多一点。这个价钱显然是不够弥补由此带来的气愤的。

    我在温蒂饭馆吃了午饭,4.99美元让我饱餐了酒吧的墨西哥饭——

    炸青豆和奶油浓汤。一个十几岁的雇员注意到我在研究招聘广告,便很

    友善地给了我一张申请表。虽然这儿的工资也是每小时6美元加上小

    费,但我还是填了表。到此为止,我把基韦斯特老城的酒吧和旅馆都走

    了一遍。这里也是观光客和贪吃的人必来之地,不过这此人的们住处却选在几里之外岛边上的打折旅店。在棕榈酒店,一位精力充沛的经理领

    我参观了房间,并带我见了目前的女管家。我很满意地发现这位女管家

    的样子同我有几分相似——褪色的旧嬉皮式样的短裤,长发梳成辫子垂

    在身后。但是,没有人同我讲话,也没人看我,我只得到一张申请

    表。。我最后去的是一家装饰华丽的烧烤店,我等了20分钟后见到了一

    个叫马科斯的人,我被告知现在没有什么工作给我,但很快就会有,因

    为没人能在这儿干长。

    3天过去了。我失望极了,因为我申请的约20个职位中没有一个打

    电话通知我去面试。我还曾经自负地认为我的学历对于我申请的工作绰

    绰有余,但事实是,根本没有人对我是否受过高等教育感兴趣。后来我

    才认识到,任何时候都不可能依赖招聘广告找到合适的工作。我早就应

    该从马科斯的话中明白,招聘广告只是雇主面对低工资劳力经常转换工

    作现象采取的一种应对措施。很多大宾馆连续地刊登招聘广告,只是为

    了在雇员突然辞职或被解雇后仍有后备人选。所以找到工作就意味着在

    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接受了一份自己能应付的工作我最终等到了

    这种巧合、我在一家曾申请做杂务工的廉价旅馆找到了工作,我的工作

    是做旅馆附属餐馆的女招待。这家餐馆位于一座停车场附近,外表灰

    暗,以在华氏95度的温度下卖波兰香肠和烤肉酱著称。

    一个叫菲利普的短小精悍的西部印第安小伙子自称是这儿的经理。

    他以推销医疗保险般的热情对我进行了面试,主要询问我能干些什么,什么时候能开始干活。我嘟哝着自己没接受过什么当女招待的训练,但

    他已把话题转到了工作着装上。明早我应穿黑鞋、黑袜上班,他提供红

    褐色的高领衫,上面印有餐馆的名字“炉边”。当然我还是要先穿着自己

    的T恤来上班的。哈哈。想到“明天”,我胸中就升腾起一股恐惧和气愤

    交织的感觉。我真想说,谢谢你先生,这只是个小试验,并不是我真正

    的生活。

    我在“炉边”餐馆为期两周的服务生涯就这样开始了。

    我的工作时间为下午2点至晚上10点,工资是每小时2.43美元加小

    费。雇员是不能走前门的,所以第一天上班时,我从厨房进入餐馆。厨

    房里,一个红脸、梳着齐肩金黄色头发的男人正把大块冻牛排扔到墙

    上,一边还大喊:“去他妈的!”负责带我的瘦而结实的中年女招待格尔

    告诉我,这个男人叫比利,并说他只是在开玩笑。这种情况并不是经常

    发生的,今天是因为早上当班的厨师忘了给牛排解冻。这之后的8小时

    里,我一直跟在身手麻利的格尔后面,除了听到一些工作上的指点外,还了解到她的一些个人遭遇。“所有的食物都要放在拖盘里。”她今天觉

    得很累,因为昨晚梦到她男友时惊出一身冷汗。她的男友几个月前在监

    狱中被杀死了。“柠檬汁不能续添。”她的男友被抓的原因是几个警察抓

    住了他,任何人都能碰上这种事。“把奶油放在碗中再上桌,千万不要

    直接用手拿。”她男友死后,她在自己的卡车中住了几个月,晚上用尿

    壶,照明用蜡烛。但是夏天的时候就不能住在卡车里了,因为要把窗户

    放下来,这就意味着包括蚊子在内的任何东西都能进来。

    我曾经担心自己会显得过分称职,但是格尔打消了我这种想法。我

    把过去的一切都抛在了身后,家、身份,但我丢失了最重要的东西—能

    力。我并不认为自己在写作方面有100%的能力,在写作生涯中,某一

    日的成功并不能代表永远的成功。但在写作生活里,我至少有自己的计

    划,先进行调研,然后列提纲、写草稿等等。做为服务员,我被各种各

    样的吩咐围攻在中间,就像成群的马蜂在围攻我:再加点冰茶,收拾一

    下这儿,给14桌拿一个餐盒,有高一点的椅子吗?在27张餐桌中,有6

    桌始终由我负责,而在空闲一点的下午或格尔不在的时候,我得负责全

    部桌子。我还必须掌握触摸式的电脑点菜方式,我想这主要是为了使点

    菜和上菜的程序联系得更紧密。但实际上这种方式却需要费更多口

    舌。“肉卤放在土豆泥上,别放在肉丝上,行吗?”除此之外,餐馆服务

    员13的工作是顾客看不见的。我从18岁以后就忘记了还有这些工作。

    拖地、扫地、切食品……添加食品或把剩下的食品放起来。即使我有幸

    能把所有这此活儿干完,那一定也是快到晚上6点,顾客蜂涌而至的时

    候了,然后我就开始像救火一样忙碌。开始的时候,我总是笨手笨脚地

    做错事。幸好有格尔的支持,我才勉强没丢脸。格尔总会说:“没关

    系,宝贝儿,谁都会这样。”我发现自己很在意是否丢脸。这让我很惊

    讶。虽然独立性已使我竭尽全力地撑下了一切。

    如果我能像莉莉托马琳演的肥皂剧中的女招待那样顺利的话,整个

    事情可能会容易很多。遗憾的是,我从小深信布克华盛顿的格言:干就

    要干好。但是干好是远远不够的。你必须干得比任何前任都要出色。我

    父亲就曾说过同样的话。我想他说这话时一定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因为

    他靠自身的努力把他和我们全家从偏僻山沟里几英里深的铜矿区迁到了

    东北部落满树叶的郊外,他从一个造锅炉匠变成一个喝马蒂尼鸡尾酒的

    人。他没有在酒桌上的痛饮中毁掉自己的抱负。在我曾经付出的努力

    中,干得比任何人都好并不是一个合理的目标。但是当我凌晨4点在一

    身冷汗中惊醒时,我不再考虑我的写作期限,因为我几乎忘记了这些。

    我在想白天我犯的错误,想起我是上错餐的那桌客人,想着所有的客人都吃馅饼的时候,有一桌的孩子还没有等到自己的儿童套餐。顾客,或

    者可以称他们为“病人”,是我另一个工作动力。我禁不住自责,是自已

    莫名的脆弱使顾客无法吃饱。在“炉边”餐馆工作了几天后,我觉得服务

    道德就像营养荷尔蒙催产素般地注入了身体。我的大多数顾客都是当地

    的重体力劳动者,卡车司机、建筑工人、宾馆的客户服务员。我希望在

    有限的条件下使顾客享受到最好的就餐感觉。我从不称呼我的顾客“家

    伙”,只要是年长于12岁,我都称先生或女士。我帮他们续添冰茶和咖

    啡,我在他们就餐中间询问他们是否满意,我为他们精心地准备色拉,加上剁碎的生蘑菇、碎面包以及一切我在冷藏室的免费盒中能找到的东

    西。

    比尼是一个身材矮小但很结实的缝纫机修理匠。他每次来吃饭都要

    先凉快半个小时,喝足冰水后,才开始想吃点什么。我们总是先聊聊高

    热和电解液,然后他就会点些精心挑选的食物:汤、蔬菜沙拉、粗玉米

    粉。德国游客很惊讶我可以用德语向他们问好。他们居然给了我小费。

    (一般来说,欧洲人被他们的贸易联盟和高工资、高福利的国家宠坏

    了,根本不知道还要付小费。包括“炉边”在内的很多餐馆都允许服务员

    在招呼国外顾客时将小费计在账单里。不管国外顾客付不付小费,这笔

    费用已计算在内,算是对他们讲不好英语的一种惩罚。)有两个脏兮兮

    的女同性恋人下班后来到餐馆。我文雅地将冰镇果汁朗姆酒中的苍蝇处

    理掉的做法令她们大加赞赏。她们还特意在餐馆的副经理斯提面前表扬

    了我。还有退休的山姆,他总是要用一个手指把支气管手术留下的窟窿

    堵住后,才能把香烟吸进肺里。

    有时候我把自己想成因犯错而落难的公主,不得不自己动手养活自

    己。但是,不会有什么公主会像我这样嗜好劳作,即使在违反了管理规

    定的时候我也是同样,如放在色拉中小面包的数量一般是六个。格尔低

    声告诉我:“想放多少就放多少,只要斯提看不见。”格尔用她自己的小

    费为一个失业的技工买饼干和肉汁,因为这位技工看牙医时花光了所有

    的钱。我也毅然为他支付了馅饼和牛奶的费用。也许“热情行业”也会发

    生同样令人惊喜的事情。我记得曾在某建筑物上看到一则海报,上

    写:“如果为自己谋幸福你将一无所获;如果为他人谋幸福,你将拥有

    幸福。”我是在基韦斯特一间潮湿的地下室中真正体会到这句话的真正

    含义的。在“炉边”餐馆,我们用仅有的权利为顾客谋利益,那些超出标

    准的卡洛里代表着我们的爱。服务员的工作就是拌色拉,做甜点,加调

    料,搅拌奶油。我们有权决定顾客能得到的奶油片和烤土豆上酸奶的数

    量。所以,如果你想知道美国人为什么如此肥胖,想想女招待们都想通过多给些脂肪来表达人情味并借此挣小费,你就会明白的。

    10天过去了,一切似乎刚刚开始。我很喜欢格尔,她看上去有50多

    岁了,但她腿脚灵便,一会跑到这儿,转眼又出现在那儿。罗尼尔是一

    个十几岁的公共汽车售票员。我们之间的共同语言并不多,但我会像小

    丑一样跟在罗尼尔身后,在洗碗池边晃来晃去听洗碗工哼唱克里欧音乐

    (译者注:克里欧语是欧洲语和土语混合成的民族语言)。他们宽广的

    低音就像通过麦克风传出的法语。提姆是一个14岁的白人男孩,一般晚

    上坐公共汽车。我告诉他我不喜欢客人吃饭时把孩子放在桌上,因为孩

    子看起来就像是一道菜。他偷偷笑了一下。后来在一个不太忙的晚上,他开始给我讲恐怖电影的情节(在充满欺骗的年代,恐怖电影是人们最

    爱石的)。“她看了看周围,滑水的人已经不在了。突然咔嚓一声,整

    条船一下子……”

    我还特别喜欢我们的老板娘琼,她40多岁但身材苗条,看上去像个

    女教官。有一天她把我拉到一边说:“男人掌管着一切,如果我们女人

    不团结起来,就不会有任何机会。”我疲惫不堪时,她护着我,作为回

    报我给她一些自己的小费,或在她偷偷抽烟时为她望风。我们都很佩服

    她能在比利讥讽女服务员时大声斥责他并让他“闭上臭嘴!”我和比利有

    天晚上谈得很投机,我想他可能对我吹牛,因为他和我谈起了年青时在

    布鲁克森“技师学校”时发明了烹制波多黎各嫩鸡的方法。我想他说的学

    校名字应该是“厨师学校。”

    我每天晚上10点或10:30下班,这主要得看我交接班时需要干的活

    有多少,回家路上我在车里听着我离家时随便带出来的几盘音乐带子

    ——玛丽娜,菲茨菲儿,肖邦,爱尼玛,太阳王和辣妹组合。我在音乐

    中吸取养分,让音乐在脑中回响,避免让大脑死掉。我的夜餐是麦片和

    蒙特雷,再加上一点廉价的加冰白葡萄酒和自动售货机中能买到的小

    吃。我在半夜1:30或2点上床,早晨九十点起床,用一小时在房东的洗

    衣机中洗一下工作制服,然后又是8小时的苦干。

    我可以一直这样干下去,生活在无产阶级田园诗般的梦境中。但是

    有两点令我不堪忍受。一是管理。我之所以谈到这个问题,因为我至今

    都不敢想象那些日子我是怎样生活在别人的监视下,看我是否偷懒,偷

    东西,吸毒甚至做更坏的事情。我并不是说工资也不高的经理或副经理

    就是我们的阶级敌人。在餐饮行业,这些人一般是餐馆原来干得不错的

    厨师或宾馆原来的服务员,他们的工资一般也仅有每星期400美元。但

    是每个人都知道他们站在我们的对立面,说得严重一点,他们站在人性的对立面。厨师只想把菜做得好一点,服务员只想做得更有礼貌一些,而经理的职责只有一个—确认钱都能属于一个理论上的实体—公司。如

    果这个公司确实存在的话,它有可能远在芝加哥或纽约。格尔的经历使

    她愤愤地告诉我:她许多年前就发誓再也不替什么公司工作了。她

    说,“他们永远不会让你闲下来,只会在你贡献、再贡献后拿走一切。”

    经理是可以坐着的,想坐几个小时都可以,但他们的工作却是监视

    别人是否站着,即使无事可做也不能坐下,这也是为什么不忙的时候,服务员同忙碌时一样精疲力尽的原因。我们不得不连续地做这样那样的

    杂事。如果经理看到你闲着,他定会派给你更累的活。我擦洗、清洁、整理番茄酱瓶子,看奶油片是否充足,甚至走到每张桌子前看顾客评价

    表是否安然无恙。我在想这种造作的运动会让我消耗多少卡路里。如果

    实在没有什么好干,我甚至会把甜点从玻璃柜中取出来,再加点奶油和

    甜樱桃,总之让自己看起来很忙。一个懒散的下午,斯提看到我在偷偷

    看一位顾客留下的《今日美国》报,他就让我用坏了的吸尘器吸干所有

    地面,吸尘器的把手只有两英尺长,如果不想受腰酸背痛之苦,惟一的

    做法就是跪在地上一点点地吸尘。

    在“炉边”工作的第一个星期五我参加了一个为餐馆所有雇员召开的

    例会。我渴望借此了解一下市场策略和自己合适的职位。但是会上没有

    什么是和“我们”有关的。如果没有公司总部偶尔派出的高级顾问在场的

    话,高级经理菲利普就会这样开场:“休息室太脏。烟灰缸中都是烟头

    儿,报纸随处乱扔,还有面包屑。”休息室时一栋没有窗户的小屋,是

    唯一有挂钟的地方。我们一般把手提包、换的衣服放在这儿,并在这儿

    吃半小时的工作餐。但菲利普却说没有必要设休息室,应该撤掉。他还

    说里面上锁的柜子是会随时受到检查的。然后就是雇员之间的说长道

    短,废话连篇。这种雇员之间的闲话真应该停止。一旦犯错,雇员就再

    也无法在餐馆吃饭,因为其他雇员会聚在周围说他的闲话。当菲利普的

    指责说得差不多时,琼就会开始抱怨女厕所的条件太差,已经用了两块

    空气清新剂。我看不到任何雇员提反对意见,每个人都显得很胆怯。我

    的楷模格尔只是情绪低落地盯着鼻前6英寸远的地方。会议最后在厨师

    安迪的嘟哝声中结束。安迪抱怨着这些废话影响了他当天的休假。

    4天后,我们突然在下午3:30的时候被叫到厨房,尽管此时餐馆还

    有就餐的客人。我们大概10个人站在菲利普周围,听他很严肃地宣布了

    值夜班的人中有人吸毒的消息。餐馆是一个禁止吸毒的场所,所以以后

    新雇员将接受检测,而老雇员也很可能不定期地接受检测。我很庆幸厨房的灯光昏暗,因为我发现自己脸红得很厉害,好像我真的在女厕所吸

    毒时被抓住了一样。接下来我们受到了这样的待遇,在走廊站成一排,橱柜被打开,像小学生一样接受仔细的盘查。回到餐厅后,琼开玩笑地

    说:“他们接下来就该告诉我们工作时不要做爱了。”我问斯提出了什么

    事,他只是说这是“管理部门的决定”,并乘机批评我和格尔给面包卷时

    给得太多,并说从今以后每位客人只能在点正餐时得到一个面包卷,单

    点色拉的客人没有面包卷。他还刁难厨师,让以操刀为生的安迪出来看

    看“斯提今天的希望又破灭了。”

    晚上,谣传慢慢集中到一个人身上,称斯提就是那位吸毒者,他用

    餐馆的电话买了大麻并让一名值晚班的雇员替他取回来的。那位雇员被

    逮住了,有可能供出了斯提,或者至少让人怀疑到斯提。谁知道呢?就

    我个人来说,斯提做了什么坏事都不会让我感到意外。他不会起什么好

    作用,反而在种族问题上兴风作浪。一天晚上,他侧着身子跟我说了一

    些针对海地移民的话:“我觉得我在这儿像一个外国人,他们正在接管

    我们的国家。’,那天晚上晚些时候,毒品问题转变为一种反击。公共

    汽车售票员罗尼尔站在斯提背后兴奋地吸着假想的吸管,以此愉悦大

    家。

    第二个我不能在这儿干下去的原因是,这份工作让我在经济上无法

    维持生活。你也许会在一定距离之外想象,成年累月靠每小时6到10美

    元生活的人已经找到了中产阶级不了解的生活方式。但事实却不是这

    样。让我的同事们讲讲他们的生活状况并不难。房子基本上是他们生活

    艰难的主要原因,这也是他们交班时首先要告诉我的事。我用了一个星

    期的时间得到如下资料:

    格尔和她的男友以每周250美元的价格合租了市中心一处破房子。

    她的男友经常打她,快把她逼疯了。但是她没有钱独自租房。

    海地厨师克罗德和他女友及两个不相干的人合住在一套两居室中,他非常想搬出来。我想其他像他这样的人一定和他的境遇差不多。

    20岁的服务员安奈特目前身怀六甲。她的男友抛弃了她,现在她和

    在邮局工作的妈妈住在一起。

    早班服务员玛丽娜和她的男友合租了一间每周170美元租金的活动

    房间。我们中间工资最高的是每小时挣10美元的比利,他住在属于自己的

    活动房屋中,但每月需付400美元泊位费。

    另一个白人厨师安迪住在自己泊在岸上的游艇上。从他津津乐道的

    叙述中,我了解到他的游艇不会长过20英尺。他曾说游艇修好后要带我

    一起出航,但因为他接下来就询问我是否结婚,我也就没响应。

    服务员提纳和丈夫住在每晚租金60美元的白日旅馆。这主要是因为

    他们没有汽车,从白日旅馆步行就可到“炉边”餐馆。玛里娜后来也搬来

    同住,因为她和男友合租一个房间违反了活动房屋的有关规定。

    琼无数有品味的套装一度真把我唬住了(老板娘都穿自己的衣服上

    班)。她住在购物中心后面的一节货车中,晚上需要到提纳住的汽车旅

    馆去洗澡。她的衣服均来自廉价商店。

    有一点是我按照中产阶级的观点无法理解的,我的这些同事并不是

    非常节俭。有一次我和格尔一起擦洗餐刀的时候(这是唯一允许坐着干

    的活),她告诉我打算离开她的同屋,自己搬到白日旅馆住。我很吃惊

    她如何支付每天40或60美元的房租。我很担心自己会像个社工那样说

    话,但我还是说了傻话。格尔狐疑地斜眼瞅了我一眼说:“想知道我从

    哪儿挣钱付房租和存钱买房?我觉得我现在把500美元的薪水利用得很

    好。当然要想开始新生活我每月得挣1300美元,1000美元付房租和存

    款,100美元买点必需的食品和零花,200美元作为应急之需。身陷贫

    穷,就像在解物理学中的命题,什么条件都可以作为开始。”

    贫穷并不意味着必须有特殊的节俭方式,相反,贫穷可能会带来更

    大的花销。如果你无力承受两个月的房租,那你只好改为每周一租。如

    果你只拥有一间住房,一个盘子,那你就无法一下子焖一大锅扁豆冻在

    冰箱中备用,虽然这样可能更省钱。如果你没钱买健康保险(“炉边”餐

    馆吝啬的医疗计划三个月后才生效),那你就不享有日常的医护和处方

    药,你只能自己买药。拿格尔来说,她一直很健康,后来她没钱买雌激

    素,身体就出现了问题。那时她应该可以享受公司的健康待遇了,但公

    司说她的申请表找不到了,她只能从头再等。结果她只能自己买9美元

    一瓶的药来治疗自己的偏头痛。她说如果公司能负担雌激素的费用,她

    就不会如此。同样,玛丽娜的男友之所以丢了建筑工人的差使,也是因

    为他脚受伤后在工作中耽误了太多时间,而他根本无力承担购买抗生素

    的费用。工作了两个礼拜以后,当我坐下来评价自己的状况时,我发现如果

    这确实是我的真实生活的话,我的状况也很糟。当女招待最诱人的地方

    是,你不用摸着口袋中的几张账单忐忑地等待付款的日子我的小费一般

    在支付了吃饭和汽油的费用后还可以剩下一点,放在我当作银行的抽屉

    里。但是炎炎夏季使旅游人数下降,我每天的小费就只有20美元(小费

    实际总额还要高一些,但服务员一般要拿出15%的小费给售票员和吧台

    招待)。小费加上工资也只相当于每小时5.5美元的收人。抽屉里的钱

    虽然在一点一点增加,但按目前增加的状况,月底大概还需要100美元

    才能付清房租。没有什么花费可以减掉。我不能大锅焖扁豆,因为我没

    有大的饭锅和与之配套的炉灶、长柄勺(这些在卡玛特廉价商店买需要

    花30美金)。我也不可能吃到洋葱、胡萝卜和月桂做的肉。我每天自己

    做午饭,通常是些燃烧慢、高蛋白的东西,如冻鸡饼淋点儿奶油,再加

    点豆子。晚饭一般在“炉边”吃,花2美元买一个鱼肉三明治或汉堡。汉

    堡撑的时候较长,特别是里面加满香肠的时候。不过我的肚子在半夜时

    就又会咕咕叫起来。

    如果我不想住在自己的汽车里的话,我就得兼职或换一份工作。我

    给所有申请过的饭店打电话:海雅特、假日酒店、艾克罗杰、豪治、基

    韦斯特和十几个当地人开的旅馆。结果我一无所获。我只得从头再来,整个上午都泡在某个地方等待某位经理助理的召见,我甚至还跑到令人

    毛骨悚然的地方,那里的前台接待员站在防弹玻璃后卖饮料。如果不是

    没有人发现我真实生活中干杂务活的习惯很好,就是我错误地理解了民

    族问题:几乎所有我看到的找杂务工作的人都是非裔美国人,说西班牙

    语的或者是中欧前社会主义国家的难民,而做服务员的几乎是清一色的

    白人,只会说英语的人。我再一次接到肯定的答复时,也是让我做服务

    员。杰瑞饭店答应马上雇佣我,杰瑞当然不是饭店的真名,这是一家知

    名的全国连锁饭店,附属于另一个宾馆。前途对于我来说即令人兴奋又

    让人恐怖,因为我在杰瑞饭店虽然也照管和原;来差不多数量的桌子

    了。但杰瑞饭店的客流量是炉边餐馆的三四倍。

    杰瑞饭店是胖人的地狱,虽然这里到处是食品。

    这里有各种各样的食品,奶油圈、炸鸡排、缀满糖果的甜点,但是

    每吃一口都要导致身体不适。厨房就像一个大洞,这个堆满垃圾,清洗

    盘子的地方,散发着食品和下水混合的怪味,使人的胃口降到极点:油

    腻腻的烂肉,比萨饼的残羹,以及杰瑞饭店特有的柑橘的味道。地板也

    是油腻腻的,我不得不迈着小步,就像戴着铁腿的苏珊·麦克道尔,下水道被芹菜末,柠檬皮,浸水的面包碎片堵塞着。把手放在任何一个柜

    台,你都有可能被过去洒的糖浆粘住,如果真粘住了那可真是太不幸

    了。因为手是在这儿工作的工具,我们要用手往色拉盘上放芹菜,拿面

    包片,甚至用手将碎肉从一个盘子拨到另一个盘子。在女厕所的墙上张

    贴着督促我们彻底洗手的海报,上面甚至还注明了洗手的方法。但是洗

    手的东西并不具备,肥皂、擦手巾、厕纸总是不可能同时出现。我不得

    不学会在上厕所前先装一块餐巾在兜里。但顾客们就惨了,他们不知道

    所吃的东西是出于我们这样的手中。

    休息室可以反映整个饭店的情况:这儿没有休息室,因为杰瑞饭店

    没有休息时间。在6到8小时的上班时间中,除了上厕所不会有任何闲下

    来的时候。在厕所附近有三把折叠椅和一张桌子,但没有人坐在那儿休

    息过。靠近厕所的地方是服务生和涮碗工放香烟的地方,他们让烟一直

    点着,像教堂里谢恩的蜡烛,这样他们路过时不用重新点着就可以再吸

    一只。所有吸烟者都像肺已经依赖上香烟一样上瘾,来自各国的厨师,来自捷克的洗碗工,美国本土的服务员一起形成一种共识:氧气只是一

    种污染。在杰瑞饭店上班的第一天,我对一位同事抱怨说不明白她如何

    能空着肚子干这么久。她则反驳我说为何我能不抽烟干这么久。工作是

    为别人,而抽烟则是为自己。我不知道为什么禁烟运动从没有抓住自我

    享受才是使吸烟者上瘾的关键。在美国各种场所,人们惟一可以认为是

    属于自己的东西,就是自己身体的肿瘤和为此付出的时间。

    工业革命的过程并不是一帆风顺的。当我不得不在几天之内穿越其

    中的时候,我更是深刻地意识到这一点。我从手工工业阶段直接迈入产

    业阶段,从炉边餐馆装着空调的冷清大厅跃入了杰瑞饭店热火朝天的工

    作场面中。顾客成群结队地拥来,有时候从旅游大巴上一下子能拥进50

    人点菜吃饭。这时候候,女招待就从2个增加到6个,我们穿着桔红色的

    夏威夷衬衫跑来跑去。与顾客或其他服务员的对话一般不超过20秒。我

    上班的第一天,其他服务员对我的冷漠曾使我很受伤。负责带我的23岁

    的服务员工作很称职,但表情冷淡。其他的服务员互相抱怨着什么人因

    病不能上班,什么人得付保释金之类的话,但没有人搭理我。第二天,我知道了原因。一名服务员冲我打招呼说:“很高兴再次见到你。好多

    人干了一天就不会再来了。”我强烈地意识到我是一位幸存者。我需要

    花很长的时间,也许是几个月,才能融人到她们的圈子里。

    起初我怀着美好且有点儿英雄主义的想法决定同时做两份工作,我

    这样做了两天,在杰瑞饭店上早班,从早上8点干到下午2点,然后下午2点10分赶到“炉边”餐馆,一直干到晚上10点。在两份工作之间仅有的

    几分钟内,我在温迪希饭店的外卖窗口买一个辣鸡三文治,在车里狼吞

    虎咽地吃掉,然后将长袜换成黑色,将夏威夷衬衫换成褐色套头衫。但

    是我还是碰到了问题,每天下午3点到4点我坐下来擦餐具时,我都会累

    得瘫软在椅子上。我想偷着喝杯海鲜汤补充一下体力,我知道格尔和琼

    这样干过好多次了,但不幸被斯提发现了,他冲我嘘到:“不许吃东

    西。”其实当时大厅里并没有什么客人,当然也不会有人因为服务员吃

    点东西就受到冒犯。于是。我告诉格尔我要离开这儿了。她拥抱了我,并说她也许要步我的后尘去杰瑞饭店工作。

    但格尔这样做的可能性很小。她已经离开了讨厌的室友和那间破房

    子,搬到自己的卡车里住了。那天晚上,格尔兴高采烈地告诉我,菲利

    普允许她将卡车停在宾馆的停车场,条件是她不被人发现。停车场是一

    个非常安全的地方,因为有宾馆的保安巡逻。“炉边”提供了这样的优惠

    条件,又有谁想离开呢!这一定是菲利普的诡计。菲利普接受我的辞职

    时只耸了耸肩,他最关心的是我是否归还了两件套头衫和围裙。

    我敢说格尔要是在杰瑞饭店工作一定会欢欣鼓舞。但这一切对我来

    说只是一段精疲力尽的遭遇。很多年前,当我在洛杉矶的一家汽车饭店

    作服务员时,一位善良的厨师总是告诫我:永远不要跑冤枉路,如果不

    必跑,就慢慢走;如果不必走就站着。但是在杰瑞饭店,我根本无暇区

    分什么时候需要快,什么时候可以慢,整个上班时间都像是在战斗,有

    50个人需要吃饭,他们散在不同的角落,惟一能做的就是让他们赶快吃

    饱。我忘记了明天还要重复同样的劳动,忘记了晚上开车回家时要躲避

    醉酒的司机,我只能干、干、干!最理想的状态是让自己处于服务员所

    说的“节奏”中,或心理学家讲的“机械状态”中,就是指信号从感觉器官

    直接传至肌肉,没有经过脑中枢,就像宗教带给人的感觉一样。我上晚

    班,从下午2点到晚上10点,上早班的一位男服务员告诉我,他曾经连

    着上过三个班,整整24小时,下班后喝了点酒后,就和碰到的一个女孩

    做爱,那感觉简直太棒了。

    肌肉神经还拥有一个功能——疼痛。我又开始吃药,每次上班前吃

    四粒药,就像在吃维生素C这主要是因为我长期握鼠标导致的后背疼,由于我整天端盘子而旧病复发。如果我身处原来的生活,我只要用冰袋

    敷一天或舒展一下身体就可以解决。现在我只能用某个广告来安慰自

    己,广告上,一个可爱的蓝领男孩问:如果你工作了4个小时后离开,你的老板会说什么?另一个不太可爱的蓝领男孩一边用一个金属棒捣着后背一边说:“他会辞了我。”广告是想告诉人们,老板对工人施加多少

    压力,工人就可以施加同样的压力来抑制疼痛。如果张三只想工作4个

    小时,那老板就可以炒他的鱿鱼,然后再雇佣李四。

    不过我还是会忙里偷闲地回到我原来的生活中,收电子邮件,走亲

    访友,和朋友一起看电影,让他们给我买电影票,当然我还是会自己付

    钱吃饭,花5美元吃一顿饭。工作的时候,我有时也会想我在这儿到底

    在做什么。当我想念家中那些文字的时候,我就会鬼使神差般地一遍遍

    地读6页厚的菜谱。时间一天天过去,我过去的生活反而陌生起来。电

    子邮件和电话留言仿佛在告诉我,原来生活圈子里的人都是些想法奇

    怪、不劳而获的人。我平时常逛的超市看起来就像是曼哈顿的超级商务

    中心。一天,当我在真正的家中坐下来付原来的账单的时候,我花两三

    位数购买的东西让我眼花缭乱。

    杰瑞饭店的管理总的来说比炉边餐馆更理性、更专业,但有两点例

    外。一个是乔。乔是一位丰满的三十来岁的女子。她曾经慷慨地花了几

    分钟时间教我如何正确的用一只手端盘子,但是她喜怒无常,情绪转瞬

    即变。另一个是比琪,她的工作就是站在厨房边的柜台旁喊,“尼塔,你的菜好了,快上菜。”或“巴巴拉,你没有看见有人要点餐吗?快点

    儿!”她让人讨厌的做法还有一点是,她将盛搅拌过奶油的喷气式罐子

    换成了大个的塑料袋,只能用双手才能把奶油挤出来。据说她这样做是

    因为曾看见雇员从喷口吸气(真希望里面贮存的是笑气)。我上班的第

    三个晚上,她突然把我叫到一边,将她的脸紧紧地贴向我,就像要用额

    头撞我一样我以为她会说:“你被解雇了。”但是我听到的却是:“你干

    得不错。”我的不足之处在于和顾客闲聊了几句。比琪说:“他们就是这

    样收买你的。”然后我就会被顾客使唤得团团转,也就是不断地听到新

    的要求:“你刚为顾客行好包,他们就决定再要份千岛套餐,你拿来千

    岛套餐,他们就会说还想要点薯条。”最后比琪告诉我不要误会她的意

    思。她尽量和气地说:“你必须进入状态,因为所有的事都要高效率地

    完成。”

    我嘟哝了几句话感谢她的建议,感觉自己像是被某种古代律法的执

    行人剥了个精光:不许聊大,奴隶不许抱有幻想。和顾客聊天是市中心

    赌场和娱乐中心里漂亮的女大学生招待们的专利,她们一小时能赚70至

    100美元。我会被人怎么想?我的工作就是将餐单送到厨房,然后再从

    厨房把菜端上桌。顾客其实是将信息变成食物再变成钱这个过程的主要

    障碍,简单地说,顾客就是敌人。令人痛苦的是我自己已经开始这样认为了。

    麻烦通常是这样的:男孩们在吃了一些东西后开始找碴:肉排太

    瘦,薯条太少,还会挑其他毛病。由于年龄,糖尿病或文字理解能力等

    因素,顾客还会提出要病号饭之类的要求。最差劲的是一些基督徒,星

    期天晚上做完礼拜后来吃饭,虽然对上帝崇敬而感激,但10个人吃了92

    美元的饭后只吝啬地留给我1美元的小费。还有身穿印有十字架图案衣

    服的小伙子,在抱怨烤土豆太硬_、冰茶太凉后一点小费也没留给我。

    一般来说,不管我们做了什么,戴十字架和WWJO(耶酥将做什么)标

    志的人都会不满地看着我们,他们仿佛把服务员和玛丽马克达拉纳的早

    期职业当作了一回事。

    过了一段时间,我开始和我同班的女孩子们交上了朋友。尼塔是一

    个二十多岁,身上有纹身的女孩。她总是会在碰面的时候打趣道:“我

    们还没有开始挣钱吗?”艾伦有一个十来岁的儿子在坟场上班。她自己

    曾在马萨诸塞管理过一家餐馆,但她不喜欢呼来唤去地使唤人,宁愿在

    这儿做一个普通雇员。五十来岁,待人和气的露西常会哈哈大笑,但是

    因为腿伤,每天临下班时她都会有点瘸,当然她的腿是不在医疗保险范

    围之内的。我们谈些女人之间的话题:男人、孩子、杰瑞饭店巧克力花

    生奶油派的诱惑。但我注意到没有人谈和花钱很多有关的事,如电影和

    购物。在炉边餐馆工作的时候我唯一的娱乐就是小聚一下,一点啤酒,一点肉,几个亲近的朋友。在这里没有人是无家可归的,这得多亏她们

    有一个有工作的男友或丈夫。总的来说,我们组成了一个互相支持、让

    人信赖的团队,如果有谁身体不好或忙不过来,就会有人为她照看一张

    桌子,甚至帮她端盘上菜。如果有人溜出去抽根烟或去厕所,其他的人

    都会尽力弥补她的空缺。

    我在这儿仅存的人与人之的交往是我和乔治的友谊。乔治是一个19

    岁的塞族洗碗工,他到美国才一个礼拜。我们的谈话开始于他拐弯抹角

    地问杰瑞饭店里的香烟卖什么价钱。我竭力向他解释这里的香烟比普通

    商店里的要贵一个多美元,并建议他从放在休息台上的半包烟中抽一

    根。但他认为这种行为是难以接受的。乔治梳着平头,耳边戴的一只小

    耳环象征着他不同的信仰。除此以外,乔治还是一个直率、勤奋且渴望

    与人交往的人。我问他是来自塞尔维亚共和国还是斯洛文尼亚共和国。

    他非常高兴我居然知道两者之间的区别。我又试图谈到前南革命。他

    说:“对,那是在1989年。”我知道这些对他来说只是历史。

    我打算教乔治说英语。每天上班时我都会对他说:“你今天怎么样?”他也会对我说:“我很好,你怎么样,巴巴拉?”我了解到他每小

    时5美元的薪水并不是由杰瑞饭店支付的,而是由用船将他带到美国

    的“穴头”支付,穴头拿中间的差价。他和一群同样来自塞尔维亚的洗碗

    工挤住在一起,乔治只有等他们中的一个人去上班了,有了空的床位,才能睡觉。一天下午,我们俩的谈话被比琪撞了个正着,比琪高

    喊:“约瑟夫,拿拖把把洗碗台下面拖一下。”我用比琪足以听得见的音

    量对乔治说:“你的名字不是乔治吗?”比琪难堪了吗?也许有一点吧,因为后来我碰见她时她对我嘟哝着:“现在叫乔治或约瑟夫的人太多

    了。”我什么也没说,既没点头称是也没有微笑。不过我因此受到了惩

    罚。当晚我准备下班时,比琪让我再卷好50套餐具。而且还要搅拌4加

    仑的兰色奶油调料。终于可以下班的时候,我在心里暗暗诅咒比琪:希

    望你在这儿越变越老,真希望洒的糖汁能把你粘在地板上。

    我决定搬到一个离基韦斯特近一点的地方住。汽车是主要原因。我

    每天都要花4到5美元买汽油。虽然杰瑞饭店的收人已经是我能找到的工

    作中最高的,但小费还是只有10%,而且我还只是个新手。每小时2.15

    美元的薪水加上被售票员和洗碗工瓜分后的小费,我充其量也只有每小

    时7.5美元的收人。工作时必须穿的弹力袜要花掉30美元(我曾试图在

    镇子里两家廉价商店买点便宜货,但最后还是决定买这种原价49美元的

    弹力袜,因为我觉得这袜子可能更经得起每天一洗。)我的同事们中没

    有赚钱的男友或老公的,都还做一份兼职,尼塔一天要在计算机前工作

    8个小时。我盘算着,如果路上不用浪费45分钟的时间,我在做两份工

    作的中间还有时间洗个澡。

    我用房东退的500美元押金,再加上我为下月房租存的400美元和用

    来应急之用的200美元,支付了海外拖车旅馆46号房的月租费和押金

    1100美元。海外拖车旅馆距离基韦斯特的产业公园只有一里路远。46号

    房宽约8英尺,内部形似一条鱼。下水道和炉子构成的狭窄地段将空间

    分成了“卧室”和“起居室”,起居室里有一张双人桌和一个小沙发。洗手

    间非常小,坐在马桶上时,我的膝盖就会抵到浴缸上。我永远也不能从

    床上一跃而起,因为地方太小,我只能先找到一个放脚的地方后能从床

    上爬下来。房间的不远处就是个卖水亭和一个挂着“啤酒明天免费”广告

    的酒吧,一个便民店和一个汉堡店,但是没有超级市场。海外公园是个

    以犯罪和偷盗闻名的地方。我很希望在此看到蓬勃的多民族文化。但孤

    寂日夜统治着这里,我能看见的只是几个为上班而匆匆赶路的人。这里

    其实并没什么人,只有罐装在拖车中的劳力。这里是他们下班后储存自

    己的地方。与我降低的生活条件同时到来的还有杰瑞饭店的丑陋。首先我们从

    输入餐单的计算机上得知,饭店买行了新规定,酒吧禁止员工入内。我

    从小道消息得知,起因就是负责带我的那个能干的23岁女孩。她也住在

    拖车里,而且还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一天上午,她因为什么事不开心就溜

    进去呷了点酒,回来时打坏了东西。这项规定对艾伦很不利,她的习惯

    就是每天下班时将头发上的橡皮筋拿下来,然后去酒吧喝几口酒,不过

    我们都感受到了这项规定的冷酷。第二天,我去拿吸管时发现贮存室上

    了锁。贮存室是从来没上过锁的,因为我们每天都要从这儿进进出出,拿餐巾纸、盛果冻的盘子和杯子。身材魁梧的经理助理威克替我打开了

    门,并解释说他抓住了一个想偷东西的洗碗工,不过因为还没找到替换

    的人选,这个无赖还要继续呆在这儿,并暗示门会因此一直锁着。我忘

    了问那个洗碗工想偷什么,但威克告诉了我是哪个洗碗工。他指的人梳

    着平头,戴着耳环。

    我真想立刻跑到乔治那儿听听他对事情的叙述。我真想站出来对威

    克说,给乔治一个翻译让他可以为自己辩护,或告诉他我将为乔治找一

    个这方面的律师。至少我可以证明乔治的诚实。我感到不解的是贮存室

    根本没有什么值得一偷,即使从里面拿再多东西也值不了多少钱。我问

    道:“乔治是要拿200或250个餐盒吗?你说的是什么?”我想如果他真拿

    了什么,也许会是一点沙丁鱼或一罐樱桃饼的调料,这多半是出于饥饿

    的缘故。

    我为什么没有介入这件事呢?当然不是因为我有着和记者同样客

    观、冷漠的态度。相反,某种令人讨厌的奴婢性传染了我,这种感觉就

    像是杰瑞饭店厨房中的气味,挥之不去,以至于我晚上脱衣睡觉时依然

    能从身上闻到。在我的真实生活中,我还算是个勇敢的人。但是很多勇

    敢的人在军营中掩藏起了勇气的锋芒,也许同样的情况也会发生在美国

    低工资收入的环境中。再在杰瑞饭店待一两个月,我也许就会变成一个

    不同的人。乔治也会变成这种人。

    我并不是因为受到责难才发现这些丑陋的。在我身陷贫穷快要结束

    这个工作的时候,我终于等到了梦寐以求的工作——客房服务。我走进

    隶属于杰瑞饭店的一家宾馆的人事部,这是我认为惟一可以信赖的地

    方。我告诉他们因为要付房租我需要一份兼职,而且不想做前台接待

    员。人事部的小姐终于胜出了一句话:“好吧!去整理房间。”她带我见

    了客房部经理米莉。米莉是一个矮小而暴躁的女人,她把我称作“宝贝

    儿”,并扔给我一本小册子,上面写着容房服务要求的良好服务态度。这儿的薪水是每小时6.1美元,工作时间从早晨9点开始,没有明确的下

    班时间。我希望能在下午2点前离开。负责带我的是中年非裔美国人夏

    洛塔。她让我叫她夏莉。我看到她就知道根本不必询问什么医疗保险的

    事,因为夏莉的上门牙全掉光了。

    第一天也是最后一天干客房服务。

    我并不知道这是我在基韦斯特低收入生活的最后一天。夏莉是一个

    脾气暴躁的人。我们共需要打扫19间客房,大部分都是结账后的房间,需要整理床铺、吸尘、清洁洗手间。一间原来标明客人会留住的房间突

    然变成了结账后的房间时,夏莉向米莉抱怨,结果自然是徒劳的。她对

    我喝道:“这娘们撒谎”。然后我整理床铺,她冲洗厕所。我一口气干了

    4个小时,整理每个单人床大概需要四分半钟,我甚至能在三分钟内就

    整理完一张床。我们吸尘时尽量不弯腰捡拾地面上大一点的垃圾,但我

    们却不得不常停下来清理笨重的吸尘器。吸尘器重约30磅。我们得把它

    从车上卸下来,在地上来回摆弄。有时夏莉会递给我一瓶清洁剂,让我

    清理洗手间。这里的活不需要我有更好的表现。我只需要看看浴缸内是

    否有体毛或能看得见的深色污物。

    我很想整理留住客人的房间,这样我可以有机会体验到陌生人的存

    在。但这样的房间总是乏味而整齐,旅行包的拉链是拉死的,鞋子靠墙

    摆成一排(因为没有柜子),潜水用的装置,还有一两个空葡萄酒瓶。

    我们让电视一直开着,看杰瑞台、沙丽台或夏威夷50频道和肥皂剧。如

    果有什么特别有趣的节目,如杰瑞台的《永远不要回答不》,我们就会

    坐在床边傻笑一会,好像在参加一个轻松的聚会,而不是在干累得要命

    的工作。肥皂剧是最好看的,夏莉总是把音量开得特别大,以便她清理

    洗手间或开着吸尘器时也能听见。整理503房间时,剧中的莫妮卡为劳

    拉和杰夫吵架,整理505房间时劳拉嘲笑莫妮卡没钱,整理511房间时海

    伦给了阿曼达10000美金让他不再见艾利卡。这让夏莉从洗手间跑出来

    仔细研究了阿曼达复杂的表情。她在一旁建议:“收下这笔钱吧。如果

    换了是我,我就会要的。”

    我们整理着旅游者的房间,但肥皂剧中的房子更富丽堂皇。我们于

    是走进了一个更好的世界,一个舒适的世界,人们每天都闲呆着,用性

    刺激来填满时间。我只是这种虚幻世界的门外汉,但却要为此背负腰酸

    背痛和永远的渴求。旅馆中不多的镜子中映出的人是在大街上推着车子

    买菜的人,是穿着大两号的灰色工作服、头发蓬乱的人,是汗水直淌活

    像小丑的人。夏莉喊我去吃半小时的午饭时我真是如释重负。但我的食欲很快就没了,因为我发现她一直放在推车上的热狗并不是客人丢的垃

    圾,而是她的午饭。

    在电视和现实之间,我这个第一天上班的人是找不到自己位置的。

    在和夏莉的闲聊中,我并没有了解到关于她的很多情况,我只知道她曾

    经不只一次地受过伤害。她干活很慢,因为她有关节炎。这点对她很不

    利,因为新移民来的波兰和萨尔瓦多的主妇们通常下午2点前就能整理

    完该整理的房间,而她则要拖到下午6点才能干完。她认为,如果是按

    小时领薪水当然是没有必要着急的。但是管理部门已经派了一个女人来

    调查工作效率,据说很快就要按整理的房间数付工资了。她也为自己受

    到的不公平待遇而闷闷不乐,当然不仅仅是管理方面。她抱怨宾馆的住

    客:“他们根本不注意我们,除非他们丢了什么东西,才会都想到我们

    头上。”我们正在休息室吃饭时,一个穿维修制服的白人男孩路过这

    里。夏莉冲他友好地喊:“嘿,你叫什么名字?”“潘彼得”说话间他已走

    过去了。夏莉对我说“这不好。他这不叫回答。他为什么这样做?”我大

    胆地说他可能有某种成见。夏莉点头称是,好像我的话是一剂良方。我

    赶忙解释说:“也许他今天心情不好。”我这样做并不是因为我想为白人

    做什么辩解,而是因为我看到夏莉因受伤而扭曲的脸。

    当我要求在下午三点半离开的时候,一位同事提醒我说还没有人能

    在杰瑞饭店既做客房服务又做餐厅招待。有一个小伙子曾这样干过5

    天,但我并不是小伙子。基于她的提醒,我飞奔回住处,将自己嵌进狭

    小的洗澡间中洗了个澡,以便迎接下一个挑战。唯一的问题是,我昨晚

    用手洗T恤衫的时候,在40瓦的灯光下以为我的袜子是干净的,而白天

    一看却发现袜子上布满了番茄酱等留下的污渍。我把两个班之间一个小

    时中的大部分时间用来去除袜子上的污物,然后在我汽车的车头盖上晒

    干。

    我能同时做两份工作只是基于理论上的判定,除非我服用足够的咖

    啡因或者不会因乔治受到的不公而分心。在乔治所谓的偷窃事件发生后

    的几天里,乔治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身陷困境,我们之间愉快的谈话

    还在继续。但后来的儿天,他无精打采而且胡子邋遢,特别是今晚他看

    上去就像一个鬼,眼神透着幽幽的光。我停下来往纸杯里加烤土豆用的

    酸奶油时,乔治走过来,好像要同我说点儿什么,但我却被叫去招呼客

    人。那天晚上,我把所有的小费都给了他,责骂自己居然进行低收入生

    活的实验。8点的时候,我和艾伦站在厨房桌台的一侧吃零食,我只能

    吃下两三根面包棍,午饭也只能吃一个汉堡。我并不累,我让自己确信这一点。不过这也许是因为我根本无暇去体会累的感觉。如果我能敏锐

    地观察身处的环境,我就会发现令人头痛的事早已将我紧紧包围。那天

    当班的只有一位年轻厨师,他是新来的,叫杰苏。乔上班时间过了一半

    后才来,她踩着高跟鞋,穿着紧身白套装在那儿吸烟,看上去就像刚出

    席了一个鸡尾酒会。

    暴风雨果然出现了。我负责的4张桌子同时来了客人。其实,照顾4

    张桌子对我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只要客人能彼此错开。我招呼27桌

    时,25、28、24桌的客人都在眼巴巴地看着我。我招呼25桌时,24桌的

    客人已经在对我怒目而视了。28桌点了四种菜,每种菜都有特殊要求。

    25桌是一对中年黑人夫妇,他们抱怨冰茶不新鲜,桌面太粘。24桌的客

    人更是一景,10位英国游客似乎要用嘴吃掉所有在美国的体验。他们每

    个人都至少要两种饮料——冰茶、奶昔或水(水里还要加柠檬),接下

    来是名目繁多、杂乱无序的早点,面包棍、鸡柳、加奶油的和不加奶油

    的汉堡,加干酪的、加洋葱的、加肉汁的肉排,加调料的薯条,普通的

    薯条,香蕉船。可怜的杰苏,可怜的我。我来回跑了三趟重填他们的餐

    单,但我上第一盘食品时,那位小公主拒绝吃她点的鸡柳、薄饼和香

    肠,因为她原以为鸡柳只是道开胃菜。我想也许别人愿意吃这份餐。但

    是已喝了三杯饮料的小公主却坚持退掉,与此同时,28桌的客人正招手

    让我加菜,而那对黑人夫妇也决定买单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在混乱中让人有些记不清楚。先是杰苏开始慢下

    来,他接到的餐单已经远远超出他的能力,饭准备得很慢。客人非常不

    耐烦,所有的餐桌都有顾客。甚至从不服输的艾伦也因压力而脸色灰

    暗。我给24桌的客人上重新加热的主菜,但他们立刻以菜太凉,而且微

    波炉把菜烤得太硬而拒绝接受。我跑了三趟把他们的菜重新端回来。乔

    两手叉腰将我拦住说:“这是什么?”她指的是我手中端的食物——被拒

    绝的煎饼、肉排面包、汉堡、香肠、鸡蛋。我解释说:“用干酪拌的

    是……”“不对”她冲我尖叫着:“这不是一份传统的超级什锦吗?”我假

    装检查客人点餐的单子,我发现我犯了错,我不得不承认客人原来点的

    菜根本不需要重新加热。她咆哮着:“这你都分不清吗?”我当时只觉得

    自己腿发软。我得感谢一位客人这时走过来投诉他已经等了25分钟还没

    有吃上东西,还好这位客人不是我招呼的。乔把他吼出了厨房,然后恼

    火地向杰苏扔去一个空托盘,算是提醒。

    我逃走了。我并不是走出了这个地方,我是逃离了这儿。我没有干

    完活儿,也没有去收银台支取我的小费,当然更没有经过乔的允许。奇怪的是我居然可以不经准许就走出来,门是开着的,浓浓的热带夜晚气

    息包围着我,而且我的车居然还停在原来的地方。走出这个地方,我并

    不是要享受什么假期,也没有任何解脱的感觉,我只感到一种阴冷的失

    败感向我重重压来,笼罩着整个停车场。这次冒险本来只是我本着科学

    的态度来侧试一道数学命题,但后来由于漫长的步骤和不断地集中注意

    力,这个过程演变为一场对自已的考试,而结果显然是我在考试中失败

    了。我的失败源于我放弃了客房服务的工作,源于我忘记把我的小费给

    乔治,源于格尔和艾伦这些勤劳大度的人们众所周知的原因、我感到受

    了伤害。我没有哭,但许多年来我第一次意识到我的泪腺仍然存在,而

    且依然可以履行流泪的功能。

    我搬出拖车旅馆后,将46号的钥匙给了格尔,并把押金也转到了她

    的名下。格尔告诉我琼仍然住在车里,斯提已经被炉边餐馆解雇了。据

    最新的传言说,斯提从餐馆买毒品的事已经败露,他到收银机中取钱付

    买毒品的费用时被当场抓获。但是我没有得到关于乔治的任何消息。第二章 在缅因州做清洁工

    我之所以选择缅因州是因为那里到处都是白人。几个月前的春天,我曾去波特兰的一所大学做讲座,那里的一切令我震惊。那里的教授和

    学生都是白人。当然这一点并不奇怪,但是那里宾馆的客房服务员、乞

    丐、出租汽车司机也都是白人,而都说英语,或者至少说的是儿音很重

    的新英格英语。这些也许还不能使缅因州成为一个让人长期居留的理想

    地点,但让一位蓝眼睛、说英语的大妈在这儿找一份低收入工作应该是

    不成问题的。吸引我的另一个原因是,我春天来的时候发现这儿的招聘

    广告求贤若渴。当地电视台的新闻鼓励观众尝试电视推销公司推荐的适

    合妈妈们的工作。电台还在宣传“劳力市场”,在那里求职者可以漫步在

    不同的招聘台前选择工作,就像在超级市场购物。在决定去缅因州工作

    前,我从“波特兰新闻先驱”网站下载了很多有用的招聘广告,这些资料

    几乎撑破了我的电脑桌面。在成千份广告中,至少有三份称工作环境舒

    适、有趣,我想象穿着法兰绒T恤的雇员在下午休息时喝着苹果酒,吃

    着油炸饼圈,闲聊着我想也许当一个州全是白人时,他们会更加善待彼

    此吧。

    8月24日星期二的晚上,我抵达了波特兰公共汽车站,虽然仍在夏

    天,但所有的商店几乎都在大声地推销开学后的用品。因为天色已晚,我只得打了个出租车来到6号汽车旅馆。在我找到工作和住所前,这里

    就是我的栖息地。无可否认,对任何人来说这都是一次不寻常的冒险,离开家和熟悉的一切,转瞬间置身于两千里外的陌生城市。在这里,我

    不认识任何人,不了解这里的地理、天气,甚至不知道哪里有可吃的美

    味。我想,这种突然置身于陌生地方的经历应该和真正的穷人经历的颠

    沛流离不会有太大的不同吧。没有工作,没有汽车,也没有临时保姆。

    被赶出家的原因也许是因为同住的母亲或姐妹的男友突然归来,或者她

    们需要腾出你睡的沙发或床铺来招待别人,于是人们被赶出家门,就像

    我现在一样孤独无助。这种感觉同我在渐渐长大的过程中经历过的感觉

    是一样的。有人曾经把醒酒称作是一个对自身道德进行彻底和无畏自省的过

    程。此时当我独自呆在汽车旅馆的房间时,我发现自己总是在想自己带

    来的东西,里面有多少钱,这些东西能支撑多久。我的箱子里装着一些

    T恤衫,牛仔裤和卡其布的衣服,三件长袖衫,一条短裤,一些维他命

    丸,一些卫生用品。我还带来了一包书,一双周末穿的旅游鞋,但这些

    似乎是最没用的东西。我带了1000美元,钱包里还有几张皱巴巴的零

    票。这里一晚高达59美元的房费使我拥有了一张床、一台电视,一部电

    话和一扇能看到25号公路的窗户。美国有两种廉价的汽车旅馆:一种是

    汉普顿假日旅馆形式,这种旅馆未经装修,只是简单地布置了一下,看

    上去没有什么生气;另外一种旅馆地毯上到处都是污点和烟灰、床上到

    处都是碎屑。6号汽车旅馆就属于后一种。这里可能看起来更像住家,但也许更令人厌恶。从旅馆大门走出去,穿过VIP停车场,就来到塔士

    卡车站。急步穿过塔士卡车站前面的高速路就来到了比萨店和商店林立

    的生活区。布拉德的悲剧小说《石灰岛》中曾经这样描述过,主人公突

    陷陌生岛屿,发现自己被交通淹没,被迫以自己的车谋生,他吃的东西

    是摩托车手们丢弃的残渣剩饭。我的状况可能要比这位主人公好一些。

    我把买的比萨饼和色拉带回房间吃,告诫自己经过冒险得来的食品定更

    好吃,就像打猎后吃到的鹿肉。

    除了逃犯和难民,有多少人会有这样的经历:抛弃过去一切关系和

    习惯,告别成堆未答复的信件和留言,一切从头开始,不带任何与过去

    有联系的证件,包括驾驶证和社会保险证。我告诉自己这种经历是令人

    兴奋的,就像纵身跃入新英格兰的海水中,在浪尖中进行悠闲舒适的游

    弋。但是在波特兰最初的几天,我强烈地渴望回到我真正属于的那个社

    会阶层。受过教育的中产阶级永远不会让自己偏离轨道,或者对未来准

    备不足,他们也经不起别人的任何评头论足。中产阶级总是有自己的计

    划,或至少有一个准备着手的事务的清单。中产阶级希望一切事务都在

    事前安排好,从某种意义上讲,生活可以提前进行。那么我在这儿干什

    么呢?我应该怎样做呢?我需要一份工作和一个住处,但要想找到工作

    我必须先有一个地址和电话号码,并找到一个公寓,这些有利于我找到

    一份稳定的工作。我惟一可以实施的计划就是立刻行动起来,希望6号

    汽车旅馆的接线生能担负起我的传话机的重任。

    我从市场上拿的报纸上意外得知,波特兰没有公寓。这里的确有很

    多商用公寓出租,但月租金都在1000美元以上。便宜的房子都在离这儿

    开车30分钟以外的南部小镇老果园滩。即使在那儿,月租金也同基韦斯

    特的持平,大概500美元以上。通过几次电话问询,我还得知夏天时有钱人住满的汽车旅馆,到冬天会成为穷人的栖身之处。劳动节后有可能

    会租到低价房,但租期只到6月份。那么与别人合住是否会好一些呢?

    老果园湾镇的格林木屋公寓(不是真名)招租合住者,每星期租金65美

    元,和另一位女士共用浴室和其他设施。电话里称同住的女士正派、整

    洁。我想这位女士和我一样,或者我们可以成为朋友。沿着地图上的标

    记,我来到了这个衰落、没有任何果园的小镇。一位叫俄尔的人带我在

    格林木屋公寓中转了转,他一再在我耳边描述未来的合住者是如何正

    派、整洁,并说机会难得。我询间她是否有工作。答案是她是一名清洁

    工。但是我可能永远都不会见到她了,因为这里到处乱七八槽,目不忍

    睹。我们来到这座摇摇欲坠的房子的地下室,俄尔指着紧闭的厨房门说

    我们不能进去,因为里面有人睡觉。他轻声笑着,好像在厨房睡觉只是

    房东不得不忍受的一种怪僻。我问他做饭时怎么办。他说那人并不是总

    在睡觉。我要租的房间就在“厨房”的下面,面积只有我在6号汽车旅馆

    房间的一半大,有两张双人床,一个有两个抽屉的箱子,屋顶有几盏

    灯,此外什么也没有。没有窗户,天花板上有一个类似窗户的东西,但

    看见的都是尘土,就像一个人从坟墓里向外望时看到的一样。

    我回到镇上的大街,用码头边的公用电话又联系了几处公寓。我再

    也不想与人合住了。在海风公寓,接待我的是一位身材高大、举止傲慢

    的男子。他告诉我住在这儿非常安全,因为他女婿是警察,他退休前也

    是警察。这儿的每个人都知道。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这些话来安慰

    我。他还说住在这里的小孩很少,而且这些小孩不会惹任何麻烦。这里

    的租金是每星期150美元。在贝瑞茨公寓,一位快乐的女孩告诉我每星

    期的租金是110美元。房间里没有电视,没有床单,没有餐具。但我不

    喜欢这儿的真正原因却是房间在一层,紧邻商业街,这意味着隐私和灯

    光不能两全。我不满意的地方还很多,但这些就足够了。我垂头丧气地

    动身回波特兰。无意中,我发现一号公路旁边的蓝色天堂汽车旅馆正招

    租住客。这地方看起来蛮可爱,有点像山区的建筑,深绿色的松树林映

    衬着错落有致的白色小屋。我禁不住停下来。在这儿每星期花120美

    元,我就可以有一间带厨房的房间,房间里有床单、电视机。有线电视

    节目可以一直看到有线电视公司发现前住客不再付费为止。而且安全押

    金只要100美元。我当场支付了押金。

    如果我能再有几天或几星期的时间多看看,没准我能干得更好。但

    6号汽车旅馆每天高达59美元的房租实在让人难以消受。我住在那儿的

    第三天下午,我的钥匙就打不开房门了。我知道这是房东督促房客交房

    租的一种办法。于是,我牙没刷,衣服没换就开始了我的新生活。接下来是要找一份工作。基韦斯特的经历告诉我,要尽可能多申请

    工作,因为招聘广告并不意味着马上就要招聘员工。旅游季节已经结束

    了,招聘服务员的广告并不多,而且我自己也想接受新的挑战。我带来

    的衣服有限,文秘工作只能排除在外。即使我家里的衣橱内,也没有可

    让我穿上一星期的职业套装。我申请的工作都是办公室或家庭清洁工、仓库保管、家庭保姆、手工劳动,还有一种叫起来很亲和、无私的工

    作“助工”。这种低收入工作要求你谦恭对人,即将你的活力、微笑、真

    正的或编造的生活经历奉献给那此对此并没有多大兴趣的人们。在一家

    玉米饼生产厂,我的工作是把面团放在传送带上。一位不耐烦的秘书很

    快地结束了对我的面试,甚至连句“你好”都没讲、。我去了格德威尔公

    司,因为我从过去的研究中得知该家公司因善待穷人和残疾人而被认为

    是全球最理想的工作场所,我对此很好奇。我填了份申请表,得知每小

    时薪水为7美元,而且两星期后就会有人接替我的工作。我来到仓库,发现大约有30个男女在埋头整理装衣服的箱子。没有人抬头看我。哦,不对,有一个人在看我。我正在找出口时,注意到一个瘦削、身有残疾

    的小伙子充满敌意地看着我,他只有一条腿,另一条腿只延伸到膝盖

    处。他的手在头上挥来挥去,像在游泳,我想他如果不是为了平衡,就

    是要把我赶走。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地方都如此冷漠。

    郊区的一家沃尔玛商店打出“劳力市场”的广告,我欣然前往,坐在

    一张周围缀满气球的桌子旁等待我的面试人朱莉叶。10分钟后,朱莉叶

    神情紧张地出现在我面前,她解释说以前从来没有面试过任何人,而且

    她刚刚还在于别的工作。还好,面试内容仅限于四张问卷调查,朱莉叶

    告诉我不必判断对错,只需在从完全同意到完全不同意中间的10个阶段

    中做出选择。这份问卷同我在基韦斯特温蒂饭店申请工作时填写的问卷

    大同小异,如同事偷窃应该举报还是隐瞒,工作失误是否会接受惩罚,是否有理由迟到等等。这份问卷惟一与众不同的是对大麻的观点,问卷

    认为大麻是人们为适应生活而苦苦挣扎时采取的一种对策。需要阐述自

    己观点的题目有:高个子的人干得更好吗;是否每个人都吸大麻;还有

    更让人困惑的问题:吸大麻同喝酒是一样的吗?我真不知道这指的是什

    么酒。化学上和道德上,两者好像都是不一样的。我是不是应该直截了

    当地写:“我不知道,因为我不会喝酒”?朱莉叶告诉我工资是每小时6.5

    美元,并说很快就会升到7美元。她认为我会在女装部干得很好。我也

    认同这一点。求职者无法从这些问卷中了解到未来雇主的任何信息只要对专制和

    屈从稍有了解就不难知道问卷的正确答案我能和同事友好相处吗?当然

    可以。只要我不说出和同事的摩擦。我能独立做决定吗?当然可能,但

    我知道这种能力必须服从于规矩。在美姿家庭清洁公司,我接受了名

    为“准确个性测试”的考验,测试一开始就警告说该测试有多种方式检测

    出人们是否会捏造或幻想出问题的答案。自然,我永远都不会认为“停

    止自怜”是困难的,我也不会想象有什么人在背后议论我,或认为管理

    者和雇员会因为有不同的目的而永远彼此敌对。问卷并不是要给雇主提

    供什么信息,而是要向雇员传达下列信息,雇员在雇主面前没有隐私,雇主不仅要得到雇员的力气和智慧,还要得到雇员的自我。

    找工作的经历让我明白,波特兰仅仅是另一个每小时6至7美元工资

    的小镇。这带给经济学家们的震惊同天文学家看到奇特射线时的震惊是

    同重量级的。如果劳力供小于求,工资应该上涨,不是吗?但这只在理

    论上行得通。我曾经在玛丽美姿公司申请过一份女佣工作。我未来的老

    板把我留在那儿足有1小时15分钟,大部分时间都在听她抱怨找不到称

    职的帮手。原因很简单,她只给这份每星期40小时的工作支付200到250

    美元。我刚皱起眉想算一下每小时大概有几美元。就听见她低声警告

    说:“别算每小时大概有几美元。”但这种每小时5至6美元的重体力劳动

    很可能会导致身体损伤,这足以使任何稍有数学常识别的人放弃这份工

    作。我认识到,这里同基韦斯特一样,仅做一份工作是远远不够的。劳

    力供求之间新的规则是,工资太低导致人们尽可能多地兼职。

    我在波特兰东奔西跑地找了两天工作,然后强迫自己坐在6号汽车

    旅馆的小屋中等电话。我不得不还呆在这儿,因为蓝色大堂旅馆星期天

    才准许我入住。房间太小,我无法来回踱步,房内太脏,我根本不可能

    呆在里面做白日梦,而且也不值得进行这样的尝试。所以呆在这儿真的

    需要很大勇气。还好,午饭前电话响了两次,我立刻接受了这两份工

    作。我这么义无返顾,与其说是经济上的原因,倒不如说我已经恐惧于

    被禁闭在这间小屋里。一份工作是每小时7美元的周末家庭保姆,明天

    就上班。另一份工作是美姿清洁公司宣布我通过了“准确个性测试”,星

    期一早晨7:30就可以上班。美姿公司给的薪水是铸小时6.65美元,这

    是我碰到的最大方、最高薪的女佣工资、不过如果我有一天不能上班,我就要有两星期只拿每小时6美元的薪水。我不是非常清楚女佣服务包

    括哪些,也不知道这种工作和办公室工作有何不同。但美姿公司办公室

    经理泰米告诉我这份工作很容易,因为人生来就会干清洁工作。鉴于我

    从玛丽美姿公司听到的警告,我不敢就此认定工作很简单,但我想我至少能干完一个礼拜。我每天下午3:30下班,这样我每天下班后还有时

    间找工作。我很想去一家薯条厂工作,因为从那家工厂开车到蓝色天堂

    旅馆只要10分钟。而且我还可以接着申请我中意的职位。这种安排已经

    像一个完整的计划了,干着清洁工工作的同时寻找更好的工作,用保姆

    工作帮助我度过这段过渡期。为庆祝我初战告捷,我在苹果饭店的酒吧

    里花了11.96美元吃了一个汉堡,喝了一杯红葡萄酒,还付了小费,虽

    然我坐在酒吧里不得不忍受我并不喜爱的电视节目。

    我到波特兰的第四天早晨4:45就起床了,这样我才能在7点钟赶到

    伍德凯斯公寓(假名)上班。我的工作是食品助理。这工作听起来很重

    要、很专业,而且好像不难做。我穿着自己的T恤和牛仔裤,戴着必须

    戴的发网,并自做主张地加了一条围裙。我不用自带午饭,因为我们可

    以吃房客吃完后余下的所有东西。负责带我的琳达是位三十来岁、满脸

    和气的女子。她告诉我不必忍受任何性骚扰,特别是老板的儿子罗伯

    特。碰到任何问题我都可以找她,我觉得她很希望听到与罗伯特有关的

    抱怨。另一方面,这里对犯错也有严格的纪律,一位周末上班的小伙子

    将奶油块放到易化的容器中,结果融化的奶油流到了地上,搞得地上油

    腻腻的。琳达说不希望看到这种事发生在我身上。我们当天的工作是将

    早餐从楼上的大厨房搬到楼下的小厨房,为用餐的房客服务,然后清理

    卫生,为午饭做准备。

    这些活对于曾干过女招待的我来讲只是小菜一碟。房客们一般在早

    饭开始前40分钟就来了,他们走来走去,拉椅子,由着性子出出进进或

    为坐在哪儿吵来吵去。我跑来跑去地为客人倒咖啡,像在正式餐馆那样

    问他们想吃什么,虽然正式餐馆里很少有客人会像这些人一样身上散发

    着异味。如果有人不想吃法国吐司,我们就会做成吐司或坚果奶油三明

    治。因为我们的目的就是让他们尽快用餐,避免他们因此犯低血糖或偷

    偷地溜回走廊。我需要干很多跑腿的活,但却不必担心会忘记什么,因

    为客人的记忆力也不大好。我尝试着记住他们的名字,玛格利特来餐厅

    时手里拿着一个玩具熊,除了腰间围了一块尿布外,什么也没穿。格莉

    丝一直好奇地盯着我,并让我给她还没动过的杯子里面续添饮料。利蒂

    是一个糖尿病人。她经常从别人的盘子里偷油炸饼圈,所以对她得时时

    留心。露丝将橘子汁倒在吐司上想让它变软,结果却倒了一桌子。她是

    另一个老小孩。她问我叫什么名字,我说“巴巴拉”。她立刻高呼“巴巴

    拉·布什”。虽然我一再辩解,这个玩笑还是在早餐时间出现了两次。

    清洁工作是最令人恶心的。我并不知道食品助理的另一个含义就是洗碗工。我需要清理大约40个护士、护士助理和房客吃完早餐后留下的

    现场。我用手将盘内未吃完的东西拨到桶里,擦洗盘子,将盘子泡在水

    里,再将盘子堆放在架子上,将架子放在洗碗机中,这个过程需要弯着

    腰将15至20磅的架子放到地面洗碗机洗完后等餐具凉得可以拿的时候,卸下架子,关好洗碗机,然后清洁桌子,给晚来的客人上餐。最高效的

    办法是在洗碗机洗完一批餐具时,准备好另一批待洗餐具。我从6岁起

    就开始洗碗,我妈妈让我干这活时可以在饭后忙里偷闲地抽一根烟。我

    喜欢干与水有关的工作。但我能做的也仅是将脏盘子放入大洗碗机中。

    洗完盘子后,琳达让我去餐厅吸地毯,但吸尘器根本不可能清除地毯上

    又粘又腻的污物。所以我需要不时地趴在桌子下面,用手指甲清除粘糊

    糊的糖饼。

    上午休息的时候,我和当天当班的两名厨师中的彼特一起抽了根

    烟。我早晨7点到的时候,曾和他攀谈了几句。他当时问了我三个问

    题:你从哪儿来?现在住在哪儿?结婚了吗?我简短地回答了最后一个

    问题,但没说我是否有男朋友。我实在不知从何谈起并不住在一起的男

    友,而且我并不想把彼特视作同盟军来对别人品头论足。我认为食品助

    理工作应该和服务员一样都是依赖于厨师的。厨师可以给你很多方便,当然也会让你的日子不好过。所以我答应和彼特一起到停车场,坐在他

    的车里抽上一根万宝路。除了为了散烟而敞开的车门,这还真像个约

    会。他问我是否喜欢这地方。我说还行,因为我父亲意外去世后我一直

    呆在家里。我说的是实话。他警告我要小心莫利,因为她是一个阳奉阴

    违的人。琳达还行,但她上礼拜训斥彼特将甜点放在了一个糖尿病人的

    送餐盘中(不能到餐厅就餐的住客,由厨房为他们专门准备饭)。她以

    为这是哪儿,医院吗?没有人能活着离开这儿。还要小自利昂,他有跟

    踪女同事回服务间的毛病。总之要小心所有的人,这地方充斥着谣言,你说的任何话转瞬之间就会成为公开的秘密。他还问我有些什么消

    遣。“读书”。不喝酒或去狂欢吗?我一本正经地摇着头,觉得自己像个

    假道学者或只是个无聊的笑料,根本不配有人陪伴。

    我们并未谈及和男朋友有关的话题。彼特看上去要比我小10岁(他

    好像没意识到这一点,我当然也没有必要指出来)。很奇怪我们居然都

    喜欢时下流行的某位戏剧名星,不过彼特实在没有什么幽默感。如果他

    讲的故事可信的话,那他和我一样都是冒牌货(虽然他并不知道这一

    点)。他每小时只挣7美元,也曾在餐馆吃过很多苦,但他的生活不成

    问题,因为几年前他赌博赢了一大笔钱,并做了几笔明智的投资。如果

    他真这么富,为什么他还开着辆锈迹斑斑的破车,为什么他的门牙如此松散。为什么一个如他这般自尊自重的厨师会甘心在这种环境下工作,眼睁睁地看着自已准备好的食品有23被倒掉。我当然不会说这些,“你

    这么有钱为什么还工作?”他说他曾经试过呆在家里,但他睡不着觉,觉得自己像个远离尘世的人。他这句话让我很触动,这个他认为如此病

    态的地方居然是真正的人类社会。也许哪天下班后我也应该去海滩走一

    走。我将思绪拉回来,融入到准备午饭的繁忙中去。

    令人奇怪的是,有相当多的客人居然在午饭时间认出了我。一位客

    人在我给她上火腿排时拉住我的胳膊低声说:“你知道吗?你是一个好

    人。”结果我每次给她上茶,她都会重申一遍。另一个客人说我看上去

    很可爱,还有一个客人居然叫得出我的名字。我在想,我将成为黑暗中

    的一颗明灯。也许冥冥之中一切都有安排,这就算是为我父亲生前受到

    的非人待遇所做的一种补偿吧。我很高兴满足她们要吃冰淇淋和烤奶油

    三明治的要求。她们和我一再开“巴巴拉·布什”玩笑时,我用笑声来回

    应。我的心情一直很好,直到我给一位矮小、肮脏、满头白发,蜷缩在

    轮椅中的老太太倒牛奶时,听到她说了一句:“我想抽你。”我听得不太

    真切,便弯下腰想确认一下她说的是什么,她突然将杯子里的东西泼向

    我,我的短裤从上到下全湿了。其他的人在旁边嚷着:“她弄湿了她的

    裤子。”我想在这个奇怪的白人世界里,我已经不是彼特说的那种远离

    尘世的人了。谣言和阴谋引诱我走进这个富人世界,结果我却接受了白

    色液体的洗礼。

    星期六是我在6号汽车旅馆过的最后一晚,我不想把自己关在狭小

    的房间里。但是一个既没多少钱又对狂欢不感兴趣的人能做什么呢?这

    个礼拜我曾多次开车路过市中心的“拯救”教堂,仅仅这个名字就令我产

    生了浓厚的兴趣。那里果真会有一群从未看过詹姆斯·杰克的小说和由

    此改编的电影的人们吗?或者更糟,这些基督徒会非常熟识同性恋者在

    丛林中强奸别人的故事吗?教堂前的帐篷张贴着的广告称星期六晚上

    有“露天复活活动”,这听起来似乎是我这个无神论者很好的娱乐活动。

    我开车穿过一片满是废弃房屋的危险地带,终于在黄昏中看见了若隐若

    现的帐篷。这儿看起来并不热闹,因为大约300把椅子只坐了五六十

    人,其中有三四个是有色人种,我猜可能是非裔或墨西哥裔美国人。他

    们每个人都面带愁容,看上去像乡巴佬,从遗传角度讲,他们和我都是

    同类人(艾赫伦里奇是婚姻给我的名字。我原来的名字亚历山大源自肯

    塔基州)。

    我同坐在旁边的妇女闲聊了几句,说了一些今晚天气很好,你住的离这儿远吗之类的话。她把她的《圣经》借给我,因为我是惟一一个没

    拿《圣经》的人。讲台上十来个人中的一个让大家站起来开始唱歌,我

    真要感谢他,因为折叠椅已把我疲劳过度的后背搞得生痛。我甚至和其

    他人一样有节奏地拍手和晃来晃去,以表明自己也参与其中。我想很少

    有人真正融人其中,大家只是跟着音乐,闭着眼,高举着手,倾听语意

    不清的歌词。

    没发生什么有趣的事,祈祷就开始了。一个穿着长袍的男士告诉大

    家《圣经》是多么棒的一本书,并感叹人们买了那么多没用的书。其实

    真正需要的只是这一本。有人在电视里说应该买某本书,结果这书立刻

    卖得很好。这叫什么来着?我想他说的是“推销”,但下边没人能提示

    他。不管怎样,这书能卖到3000册,然后是进入十大畅销书。哈!接下

    来一个墨西哥裔美国小伙子接过麦克风,紧闭双腿发表了一篇疾风暴雨

    式的对耶稣的忏悔。然后是一位年长些的白人抨击这个险恶的城市里的

    异教徒们很少向教会捐献。“这需要钱,这些帐篷不可能自己就竖起

    来。”他接着说,“我们谈论的是那些只顾为自己挣钱的人不能理解的。

    想想耶稣给了我们那么多可享受终生的财富……”

    我禁不住想这种永恒的灵魂对身患重病的人意味着什么。如果一个

    人今生是在轮椅上度过,头永远是45度后倾,眼睛和嘴巴都大张着却不

    能发挥作用,就像我在伍德凯斯公寓照顾的很多人一样,那么谁还会期

    望有后世吗?我们在死时拥有的永恒的灵魂注定要目睹伍德凯斯公寓发

    生的一切吗?要目睹如此多的生活不能自理的人和糖尿病人,安抚那些

    精神已经毁灭的死者吗?永恒的灵魂是我们拥有的最好的灵魂吗,是人

    最高的认识力和精神需求吗?是否拥有永恒的灵魂就可以不去在意糖尿

    病人是否吃了糖饼,因为从救世学的角度来说,他们已经死了。

    祈祷还在进行,不断地传出“阿门”的声音。如果上天真的可以理解

    这些人们忧郁的眼神,理解收人的不均和希望提高工资的愿望可就太好

    了。但是耶稣在这儿只是一具尸体;活着的人,大吃大喝的懒汉和有先

    见之明的社会学家永远不会是这里的话题,当然耶稣也不会说话。也许

    现代基督教的主要任务就是一再折磨耶稣使他永远也不能说话。我很想

    在这儿再多呆一会儿,听听还能说些什么,但蚊子疯狂地攻击我。我趁

    牧师将头机械地转向另一边时站起身走开。我在夜色中寻找自己的车,心里却悄悄地希望耶稣会真的出现在黑夜中,伫立在帐篷之上。

    星期天我如愿搬进了蓝色天堂旅馆,我很高兴终于可以离开6号汽

    车旅馆。新居没什么太大的缺陷,至少一切都可以忍受。房子比我想象中要小一些,因为房东占用了一部分空间改做了工具柜,这造成一些生

    活上的不便。厕所离厨房的小桌只有4英尺远,我吃饭时必须紧关厕所

    门,否则我就会觉得像在厕所中吃饭一样。床头离火炉只有7英尺,这

    意味着我煎鱼的味道会整夜飘荡在空中。我做饭只能做些煎炒的菜,因

    为我只有一个煎锅,一个盘子,一个小碗,一个咖啡机和一个大的喝水

    怀,我甚至没有一个壶。不过我马上有了应付之策:盛色拉的铂制容器

    可以当盘子用,大的盘子用来当切菜板,床中央的凹陷处可以在下面垫

    个毛巾找平。在6号汽车旅馆的种种不适终于可以缓解了。

    我发现独自拥有一个单间的我已成为蓝色天堂旅馆住客中的贵族。

    我在公用洗衣间中遇到的长住房客们都是蓝领阶层,因为他们洗的都是

    制服或工装之类的衣服,而且他们在晚上都很安静。一般他们都是一对

    夫妇带几个孩子住在一起,就像电视中偶尔出现的白人工人阶级的形象

    一样,只不过他们的住房条件不像电视中的一样,我的邻居们一般都是

    三四个人挤在一套一居室中。一个小伙子得知我住哪个房间后告诉我,他曾经和两个朋友在那个房间住过一段。一位已经有一个3岁大外孙女

    的中年妇女安慰我说,刚开始住在汽车旅馆时总是会不习惯的,特别是

    以前已经习惯于住正式房屋的话。不过不用多久你就会习惯的,因为她

    已经在蓝色天堂旅馆住了11年。

    我星期一早晨7:30到美姿公司办公室上班时休息得很好,而且自

    认为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我对清洁工作一无所知,从给我的小册子中得

    知,这家公司在全国有三百多家特许经营分部。我对佣人这份工作的了

    解大多来自19世纪的英国小说《楼上楼下》,像是有什么预示一样,周

    末我在电视上看到了身着黑白制服的佣人形象,比起那些没有经验、自

    私自利的主人来说,佣人总是被证明是正确的。我在美姿公司也得到一

    身制服,穿上去非但没有显得精神反而有些蠢笨。衣服很不合身,而且

    颜色搭配也令人不敢恭维,下身是绿色短裤,上身为艳丽的金黄色套头

    衫。书面规定称,我们需要经过一天半的训练,还要学习礼仪。规定还

    包括:禁止吸烟,至少在到达客户家后巧分钟内禁止吸烟;在房间内禁

    止喝酒、吃东西或嚼口香糖;禁止骂人,即使主人不在也不可以。也许

    是让我们提前进入状态的缘故,在公司内也禁止讲脏话。我想这些也许

    就是我需要在“楼下”学习的,只是我不知道还需要迈多少级台阶才能走

    到“楼上”。

    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呆了足足有40分钟,没有人搭理我,甚至没有人

    冲我点一下头。这段时间里,其他雇员也陆续到了。他们都已穿好制服,开始享用美姿公司提供的免费早餐,咖啡、面包圈。他们中间只有

    一位女性,年纪大约有二十八九岁,不过现代女性都很会保养自己。人

    们有的忙着吃早饭,有的忙着将抹布扔进塑料桶里,有的忙着往瓶子里

    倒洗涤剂,屋子里甚为热闹。不过令人奇怪的是,人们的话题仅限于询

    问一下周末的吃喝。房间里只有两把折叠椅,而且都坐了人。我和另外

    那个女孩只好盘腿坐在地上,安静且略带紧张地等待着把我们三五成群

    地分成不同的组,然后再派到不同的工作地点。一位同事告诉我,每个

    组并不总是打扫固定的房子,而且每个人也不是固定在某个组的。我想

    这种安排可能是为顾客着想的,因为这样安排就可以避免危险或犯罪的

    发生,客户只同办公室经理泰米、分部经理泰德和老板联系。这种安排

    对工人来说却很难说有什么好处。我听说一个独立清洁工每小时的薪水

    一般为15美元。我去泰米办公室领制服时听她在电话中对顾客的报价是

    每人每小时25美元,而我们每人一小时只能拿6.65美元。我以为听错

    了。几分钟后她给另一个顾客的报价也是同样的。我想这工作比做自由

    职业者有利的方面恐怕在于在这儿不需要找顾客,也不用备车。你可以

    接受救济或乘公共汽车来这儿,白手起家。

    最后,在所有雇员都坐上公司引人注目的绿黄轿车扬长而去后,我

    被领进一间小房间,从录像中学习我未来工作的要领。我申请的另一家

    服务公司的经理曾告诉我,她不愿雇佣那些以前曾做过清洁工的人,因

    为他们会拒绝按公司的章程办事。鉴于此,我打算把我原来那点清洁常

    识全部忘掉。录像共分四个部分:清扫、盟洗室、厨房和吸尘,每个部

    分都有一个漂亮的年轻女子按照画外音进行清洁。吸尘部分从主人的卧

    室开始,清扫则直接从厨房开始。进入一所房子首先要把房子分成几个

    部分,然后从左向右,从上向下进行清洁。这样做就不会忽略任何地

    方。

    我最喜欢清扫部分,因为清扫有自己的逻辑性和朴素的美感。走进

    一间房子,先把一块白色抹布喷上温蒂西清洁剂,然后放进绿围裙左边

    的口袋里。擦拭物品的干抹布放在裤子的右口袋里。闪亮的地方用清洁

    剂,木制品用擦亮剂,其他都用消毒剂。泰德时不时地走进来和我一起

    看录像,而且会暂停录像,给我详细解释一些关键的地方:“看见没

    有,她在躲着花瓶清扫,因为这是容易出问题的地方。”我想要是泰德

    也出现在录像里,那肯定是个卡通形象,短粗的脸庞配上棕色纽扣般的

    眼睛,鼻孔朝天的小鼻子,再加上他裹在套头衫中的大肚子。“你知道

    吗,打扫的过程都是以秒表计算过的。”泰德很自豪地对我说。录像中

    警告不要过多使用清洁剂时,泰德在一边补充说,减少清洁剂的使用量也是不可取的,因为这会使工作节奏变慢。他说:“清洁剂比你的时间

    要廉价。”我很高兴知道居然有东西比我的时间便宜,而且在公司的价

    值等级中,我的级别是高于清洁剂的。

    吸尘部分是最乏味的。首先是两个小伙子介绍吸尘器的使用方法。

    一个胖胖的,自称为该种吸尘器发明者的小伙子介绍说,这种吸尘器需

    要绑在背上使用。他把吸尘器绑在身上后自豪地说:“看,我是一个吸

    尘清洁工。”他说吸尘器只重10磅,但我很快发现,加上围在腰上的附

    件,至少会有14磅重。真不知道我脆弱的背部要受怎样的罪?发明者开

    始讲述这种人机组合体的内部构造,吸尘器绑好后,人也成了吸尘器的

    一部分,而且活动要受电源线的限制。但吸尘器不会导致背痛。我无法

    忍受这些叙述,素性看第二盘带子。这盘带子开始讲述吸尘器的使用方

    法。我在想清洁工真的会像这位模特佣人一样干活吗,我们要打扫的房

    间真的如录像所示吗?真会有人把家装饰得如此糟糕,没有任何个性.

    而且在模特佣人打扫前就如此整洁吗?

    我开始看厨房和盟洗室部分的时候觉得有些困惑,不过几分钟后我

    就明白了原因,因为整个清理过程几乎没有涉及到水。我妈妈是一个要

    强的家庭主妇,她教我用戴着橡皮套才能把手伸进去的热水清理污物,这样微生物几乎不用肥皂就可以清理干净。但美姿公司的录像却只字不

    提病菌二字。我们的对手全是看得见的东西:肥皂沫、灰尘、狗毛、斑

    点、油渍。我们只消用湿抹布和塑料刷就可以清除掉。我们只负责清理

    顾客用眼睛或用手能发现的污物,除此之外,我们的工作就是擦拭。录

    像中没有说细菌会通过抹布和手传播,会从盟洗室传播到厨房,或从一

    家传到另一家的问题。录像强调的是如何做好表面文章。泰德走进来继

    续他的指点:把摆放散乱的枕头对称摆好;用婴儿油擦亮不锈钢下水

    槽;把调料瓶、香波瓶商标朝外摆好;把波斯地毯的毛边整理好;用吸

    尘器在地毯上留一个吸过的锯齿形痕迹;厕所的卷纸需折成宾馆里的那

    种样子;散乱的纸张,衣物或玩具都要堆放整齐;最后要在房间内喷上

    特有的花香清新剂,以此告诉房主他们的房间已清理过了。

    经过一天的训练后,我可以和别人组队工作了不过我发现现实生活

    和录像并不一样,至少不像录像中清扫部分所示。和现实生活相比,录

    像中的一切都是慢动作的。早上,我们不是走着而是跑着将装满清洁剂

    和工具的桶搬上车。我们到达客户住所时,也是跑着将桶搬进屋里。我

    们的领队利兹是一个30岁出头,身体强壮的女人。她告诉我打扫每处房

    子的时间很有限,打扫一室半的公寓不能超过60分钟,打扫多居室住宅也只有200多分钟。我很想

    知道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要顾虑泰德说的时间限制。既然我们是按小

    时取酬,又何必着急呢?不过我没敢把问题说出来,以免被认为是态度

    问题。我们到达需打扫的房屋后,由利兹给我们分派活,我举手表示不

    打扫盟洗室,也不吸尘,但是清扫部分却要面临爬上爬下的危险。我擦

    门的上沿,趴在地板上擦墙边,站在桶上擦高处的架子。这样干了一小

    时后,我真想坐下来喝杯水。但只要你干完自己的活,领队就会派你去

    帮别人干。有一两次我因等待水分蒸发而不得不变慢工作节奏时,我被

    派去擦地板,将抹布放在脚下,来回擦抹。我坐到汽车里的时候,我的

    衣服通常已被拖地板和测抹布的脏水溅湿。而我的同事早已把车发动起

    来准备出发了。利兹告诉我,他们永远不会扔下任何人,即使谁也不认

    识的新人也不会被丢下。

    我面试的时候知道我可以享受30分钟的午饭时间。但实际上,午饭

    时间只是在有便民店的地方停留5分钟的时间。我和组里的另外两个人

    一样,每天都自带火鸡奶油三明治,其他的人在便民店买点吃的,或吃

    早餐剩下的面包圈,或者什么都不吃。我组里的两位己婚年长些的妇女

    吃得最好,她们吃三明治和水果。年轻一些的妇女吃比萨饼,比萨圈

    (一种四周是面圈,中间是比萨汁的食品)或一小包薯条,我们自知并

    非白领职员,不可以悠闲地坐着,自由地支配自己的吃喝拉撒。公司办

    公室墙上的张海报罗列了我们干的不同工作每分钟会消耗多少卡洛里,清扫会消耗3.5卡洛里,吸尘会消耗7卡洛里。如果在一天工作7小时(8

    小时工作时间减去路上耗费的时间)的时间,每分钟平均消耗5卡洛

    里,那么你每天就需要在剩下的卡洛里,大概是900卡洛里的基础上再

    摄人2100卡洛里的热量。让我说说罗丝丽吧,她和我一样都初来乍到,刚从缅因州北部农村的一所高中毕业。她的午餐少得可怜,一半面包是

    昨天剩的,加上一小半今天新买的。她告诉我她一无所有(虽然她和男

    友及男友的母亲住在一起),根本没有钱买午饭。我问她是否要从市场

    上给她带一瓶苏打水时,她告诉我她连89美分也没有。我替她买了苏打

    水,并希望我能像妈妈一样逼她喝些牛奶。她怎么能撑下一天八九个小

    时的工作呢?她告诉我她有时会觉得头晕。

    我的同事们真是太穷了。任何从事这项工作的人都会觉得绝望,或

    认为这是一段错误和令人失望的历史,但是我无权过问这些。教授行为

    举止的录像中,主人公并没有在握手后询问大家你们来这儿干吗?在汽

    车和办公室里,我从同事的谈话中了解到没有人是无家可归的。所有的人都和家人挤住在一起,有的家还和别人合住。人们的话题大都为去医

    院看祖父母;给侄女的丈夫送生日卡;单身母亲和自己的母亲住在一起

    或与同事或男友合住。我们中间年纪最大的潘玲有自己的房子,但她却

    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她的四个成年子女和三个外孙挤在卧室里。

    虽然没有人是睡在车里的,但我还是从一开始就发现了他们生活艰

    难的种种迹象:抽了一半的烟被重新放进烟盒里;人们在讨论由谁付50

    美分的过路费,泰德会不会很快就报销这笔费用;我的一个队友因长智

    齿而疼痛难忍,但她仍坚持打了无数个电话,目的只是为了获得免费的

    牙科诊治。一次我们小组发现清洁剂用光了。我建议在便民店先买一

    瓶,这样就不用花费很长时间回公司取了。但是,我发现我一分钱也没

    带,而我们四个人居然凑不足2美元。我在美姿公司上班的第一个星期

    天赶上了缅因州9月初少有的热天气我们路过的银行电子钟上显示的温

    度是华氏95度、我和一脸苦相的罗斯丽及组长麦蒂组成一组和利兹铁面

    无私的精神失相比,麦蒂的满脸愁容倒让我更舒服些。我听说利兹是级

    别最高的清洁工,应该算顾问级别了,她很喜欢打小报告少麦蒂是一位

    27岁的单身母亲,刚工作3个月,她为自己孩子的照看问题而忧心忡

    忡。在去打扫第一处房子的路上,她告诉我她男友的姐姐在照看她18个

    月的孩子,工钱是每星期50美金,这几乎是她在美姿公司薪水的一大

    半。不过正式的托儿所一星期要付90美元。我们顺利地干完第一家后,开始狼吞虎咽地吃午餐。罗丝丽吃了一点面包,麦蒂吃了一包胡椒农庄

    鱼。然后我们奔赴下一个工作地点。派遣单上注明这是一个有五间盟洗

    室的大房子。但是我们到达目的地后,还是被房子的规模惊呆了,以至

    于我们为找到合适的入口而拎着桶站了好大一会儿。这所房子看上去像

    一艘停泊的大客轮,船首延伸至一大片绿色的草坪,船体有无数个窗

    户。麦蒂读着单子上主人的名字说:“哇!W太太和她的大笨房子。我

    希望她能给我们提供午餐。”

    W太太看到我们时并不太高兴。当黑人保姆把我们带进她坐着的大

    厅或聚会室、办公室之类的地方时,她一脸不高兴。不管怎样,她已经

    有保姆、厨师和一帮听候吩咐的佣人了。她不想带我们到各个房间转一

    转,因为她已经在电话里给我们公司交待过了。但麦蒂站在那儿不动,我和罗丝丽也站在她后面,直到W太太同意带我们走一圈。她领我们四

    处走的路上说,我们打扫时要把面上的东西都移走,一定要把墙角的每

    一处都擦干净。我算了一下,墙角至少有几里长。要小心婴儿,孩子正

    在吃奶,不能靠近任何清洁剂。于是我开始了同灰尘的战斗。在这样一个我甚至不知道该怎样定义

    房间名称的地方,美姿公司特殊的打扫方式帮了我的大忙。我需要做的

    就是在房间里和房间之间来回走动,尽量记住不同房间的记号,以免我

    重复劳动。抹布在这里可谓大开眼界,因为每一件物品都要被举起来擦

    试一下。从房间的陈设中,我了解到W太太是一所重点女子大学的校

    友,现在的工作是掌管一部分投资和照顾孩子。我还发现了为照顾孩子

    而设计的专门表格,上面标有一天中不同的时间,最新喝的流质的浓度

    和颜色。在主人的卧室里,我清扫的书架上摆满了有关怀孕、哺乳、新

    生儿6个月、1岁、2岁的书籍。我在想是什么剥夺了麦蒂照顾孩子的权

    力。也许这个世界上的妇女冥冥中已被分成两类:负责生产的和负责服

    务的。做佣人的女人是不应该生孩子的。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办公室经理

    泰米会戴着一寸长的假指甲,穿着套装。她原来也是佣人,现在她想以

    此显示自己已经上升到负责生产的级别,永远不会被派出去干活了。

    屋子里很热,空调没开,我想这是为婴儿着想。一开始我还好,直

    到我开始擦玻璃门。每一扇玻璃都需要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从左到右

    涂清洁剂,擦洗、再擦净,直到玻璃干净得就像不存在一样。外面,我

    看见一帮建筑工人正在狂饮矿泉水,但我们的规矩是在房间中不能饮用

    或吃任何东西。汗如雨下对我来说已不是稀罕事了。我住在亚热带地

    区,即使最不爱运动的人一年中也有9个月在出汗。在我自已的生活

    中,我也干活,并且很为汗迹在T恤上形成的V字形而自豪。但在我正

    常的生活中,身体流失的水分很快就会补充起来,现在,人们就像需要

    照料的婴儿一样娇气,即使在机场这样的地方,人们也需要塑料瓶装

    水。然而现在的我挥汗如雨却得不到任何水分的补充和休息。汗水已不

    再是汗珠,而演变为水流,湿透了我的套头衫,顺着我的腿一直流下

    去。我早晨瞄的眼线好像在嘲笑我一样,一直流到了脸上。我的头发可

    以拧出水。我一直干到起居室,真希望W太太能有机会认识到她的与众

    不同和清高。从另一个角度讲,这只是一个饥渴的人和一杯水之间的障

    碍。

    我好不容易打扫完所有房间,再也找不到该擦的地方了。麦蒂又让

    我去擦厨房的地板。W太太正在厨房里,我得在她面前跪着擦地。我们

    没有我在自己家里用的那种拖把,这种跪式劳作的方式正是美姿公司清

    洁服务的卖点。公司的宣传手册是这样鼓吹的。“我们用最古老的方式

    擦地板——跪着用手和膝盖(特意强调这一点)。”这样做不仅可以更

    贴近工作,还不容易漏掉地上的污点。但是这种跪式服务的所有优点都

    被美姿清洁体系人为地破坏了,我们只允许用小半桶温水打扫厨房及相关地方的地面(早餐小饭厅和其他就餐区域),这意味着不出几分钟我

    们就把灰尘重新摊了一遍。偶尔会有顾客抱怨我们拖过的地面。比如,一位男士用纸巾擦我们刚清洁完的地面上的水时,发现纸巾竟成了灰

    色。一个拖把和一桶热肥皂水不仅会擦净地板,而且还会令干活的人更

    有尊严。但是正是这种一开始就采取的屈服姿式使顾客欣然接受了佣人

    服务这种方式。

    W太太家的地板很硬,我想可能是用石头或仿石制品铺的地面,但

    我们今天没带膝盖垫。中产阶级的无知曾让我以为膝盖垫只属于莫妮卡

    ·莱温斯基的桃色事件,但事实上我们的清洁设备中确实有这种东西。

    我跪在地上,在屋子里爬来爬去,就像狂热的信徒匍匐在十字架前。忽

    然我觉察到W太太正盯着我,她死死地盯着我以至于我开始怀疑自已是

    否在她的母校搞过讲座,而她已经在回想曾经见过的一切。如果我被认

    出来,我会被解雇吗?她会给我一杯水吗?如果她真给我那我就接受,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如果泰德知道了这件事,我就说我认为拒绝是不

    礼貌的。不过,想这些根本没用。她盯着我只是防止我漏擦什么地方。

    当我疼痛难忍地站起来,透过汗水眨了眨眼睛时,W太太说:“你能再

    擦擦门口的地板吗?”

    这天晚上,我奔回蓝色天堂旅馆的小屋,落下百叶窗,把制服从身

    上扯下来扔进厨房,站在浴室内尽情冲洗了10分钟,庆幸所有的水都是

    属于我的。浴室太小,根本不可能同时容下我和脏衣服。这些水我已经

    付过钱了,实际上这些水是我挣来的。我在美姿公司撑过了一个星期,没碰到倒霉事,没受伤,也没造反。我的背不疼,至少我现在没觉得

    疼。我患有关节炎的手腕也没复发。我的同事说第一次用那种肩背式吸

    尘器时累得头晕,但我觉得还好。我没把脏水溅到W太太白色夏季套装

    上,我也没用吸尘器碰坏任何中国瓷器或雕像。我总是精神百倍,充满

    活力,忙前忙后,具备了一名新雇员应该具备的一切素质。如果我能干

    完第一个星期,我就能干完第二个星期,这样我也不用花时间找工作。

    下午3:30下班的说法己成为一种神话,因为我们经常在下午4:30或5

    点才能回到公司。我难道要穿着湿透、粘粘的衣服去面试吗?我决定拿

    这段时间奖励自己,在夕阳中到老果园滩的海边散步

    因为天热,海滩上仍有一些游泳的人们。但能穿着短裤和T恤坐着

    看海浪拍打着沙滩,我已经很满足了。太阳落山后,我走回镇上寻找我

    的车。我忽然很惊讶地听到只有纽约和柏林这样的大城市才会有的声

    音。一对秘鲁音乐家在码头附近的街头草坪上演奏音乐,有几十个当地人和度假者围在周围,表情安祥地倾听着。我挤进人群,找了一个能看

    见音乐家的椅子坐下,注视着美丽年轻的吉它手和吹笛子的高个子青

    年。他们来这个满是蓝领工人的小旅游度假地做什么呢?观众们会怎样

    看他们呢?伴随着打击乐传出的笛声既令人奇怪又似曾相识。这种旋律

    好像在几个世纪前就存在于我的农民祖先的脑中,随着时光的流逝淡忘

    了,直到几分钟前我又突然想起。其他的人好像和我一样都被深深地吸

    引住了。两位演奏者在送出音乐的同时冲对方眨着眼睛,微笑着。我明

    自他们就是令全球下层人士享受欢欣、摆脱污秽的力量化身。一曲终

    了,我给了他们一美元,这相当于我10分钟的辛苦和汗水。

    好女人的脾气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虽然我的肌肉和关节还在和我合

    作,但皮肤已经决定和我作对了。一开始我以为胳膊和腿上粉红色的痒

    块可能是我被锁在门外时有毒的常春藤惹的祸。有时候,房主会忘了让

    我们来清扫这件事,或忘了在门口的小垫下留下钥匙,或改主意不想请

    清洁工了却又忘记通知泰德。这种情况下,我们并不会像学生们碰到下

    雪天那样欢快。因为泰德会因顾客的错误而训斥我们。在一天早晨出发

    前的例会上,泰德说如果顾客忘记我们要来就意味着,顾客不满意或不

    愿告诉我们。有一次潘玲当我们组长时,她打电话告诉泰德我们被锁在

    门外了,结果他的答复却是“不要告诉我这些。”所以我们在放弃之前总

    会像小偷一样先设法寻找一个可替代的人口,跨过绿色植物,从窗户向

    里窥视,敲打所有的门。我虽然没看见什么有毒的常春藤植物,但是谁

    知道缅因州的鸟语花香中是否有其他有毒的植物,辟如橡树或漆树等。

    也许罪魁祸首是清洁剂。但果真如此的话,皮疹应该从手开始长才

    对。皮肤持续疼了两天后,病患处的皮肤开始腐烂,我在疼痛处敷了一

    些止痛膏,但这样做只能让我睡一个半小时,之后又会是钻心的疼痛。

    我醒来后想,我还可以工作但也许不该再出去干活了,因为现在的我就

    像一个麻疯病人。泰德对生病这种事是没有多少同情心的,而且有一天

    早例会的主题还是如何克服病痛。他说有人患偏头痛仍带病坚持工

    作。“如果我患了偏头痛,我就会吞下两粒止痛片,继续干活。”所以我

    是本着进行科学实验的精神走进办公室,询问我灼热的患处是否可以成

    为我呆在家中的理由,我想不会有人愿意让我这样的病人收拾孩子的玩

    具,接触浴室的香皂的。但泰德的诊断却是我患了橡胶过敏症。他让我

    不要再戴以前的那种橡皮手套,他说会让我用另一种橡皮手套。

    符合我现在身份的做法是,我下班后找一家急诊室寻求治疗。但是

    疼痛在夜晚折磨着我,把我的脾气搞得很糟。我把手挥来挥去,使劲跺脚,尽量避免自己去抓挠患处。我不得不退回到我真实的生活中寻找帮

    助,我给在基韦斯特认识的一位皮肤专家打了电话,在电话里给他讲了

    患处的大致情形。止痛膏、皮炎平、皮炎膏等药物一下子就花去了30美

    元。患处还是很痛,有时我会在吸尘和清洁的时候盯着顾客的蓝色游泳

    池发呆,因为疼痛快把我搞疯了。后来开始因水冷、水热而受到影响。

    在最热的一天,萝丝丽、麦蒂和我打扫完一处有游泳池、阳台和池塘的

    房子后,我们坐在车里谈起了憧憬的现实,如果游泳池是大海,池塘是

    湖,平静如镜的水面泛着微波那该多好。我们是不可能在顾客家中洗手

    的,至少在下水道风干清理完之前是不可能的。有一次我设法在下水道

    清理完后洗一下手,但是手洗完后却发现还有擦地板的脏抹布需要清

    洗。洗完手后,我还可能会从地上捡起一只臭虫,或为了清洁往手上倒

    一些消毒剂。在被疼痛折磨了3天后我再次来到老果园海滩,穿着衣服

    在海边趟水(我从基韦斯特来缅因州时没带游泳衣)。海浪打湿我时,我尽量表现得有此意外以免让别人认为我是可怜的街头流浪者,只能把

    当海滩作自己的浴室。

    还有一些事使我不能保持十足的干劲。我以前一直为自己能同比我

    年轻二三十岁的女孩承担同样的工作而窃喜,但后来的事实却让我明自

    这种情形实际上对她们更有利。我们是彼此捆绑在一起的。一个人能力

    较差意味着其他组员要承担额外负担。我们经常会跑到药查买草药和非

    处方药来缓解疼痛。如果我不了解我的同事们是如何靠可怜的工资生

    存,或怎样在地狱般的条件下苦苦挣扎,我就不会了解她们会被背痛、抽筋和关节炎苦苦地折磨。劳瑞和潘玲因背痛免除了干吸尘的活,这就

    意味着别人都害怕和她们分到一组。海伦的脚不好,泰德曾经在她没来

    上班的那一天把病因归罪于海伦总是坚持穿廉价而不合脚的鞋子。马格

    尔的关节炎使擦洗工作成为一种折磨,另一位女工则不得不为扭伤的手

    腕去看理疗专家。罗丝丽告诉我,她的肩伤是小时候摘蓝莓时留下的,在我眼中她现在也还是个孩子。她的话令我想起自己的童年,想起我在

    炎热的七月手捧满满的蓝莓,走在地里。但是罗丝丽小时候已经在缅因

    州北部的蓝莓田里干活了,她的肩伤是职业病。

    我们的生活充满了疼痛,我们靠止痛药来缓解疼痛,用香烟做辅助

    治疗,在周末选择狂饮来忘掉痛苦。我不知道房主走进收拾得如宾馆般

    的房间时能否体会到痛苦的感觉?如果他们了解了一切,他们是否会厌

    烦这一切,或许他们会因为自己拥有的一切而凭生傲慢,向客人炫耀自

    己的地板是被人的泪水擦净的。我曾经遇到的一位房主是一位开朗健壮

    的女士。从她的书桌上,我知道她是一位业余形体教练。她看见我因吸尘而满头大汗的时候说:“这运动真累,是不是?”她的语气很友好,而

    且她居然还递给了我一杯水。但是,这种待遇我只碰到这一次。我没有

    遵守在房间中不能饮食任何东西的规定,我接受了这杯水,并特意剩下

    一点没喝完,以免她再给我续添。她说:“我和我的客户说过,如果想

    保持身材,就不要雇清洁工,自己干家务活。”我只哼了两声做为回

    答。因为我们现在不是在体育馆聊天,我也不能解释清洁工的运动是一

    种不对称的、残酷的重复运动,不仅不会强身,反而会破坏人体的肌肉

    和骨骼。

    有时候,自我克制是对自身的一种挑战。有一次我替一位百万富翁

    打扫房间。(我猜她应该是百万富翁,因为她的房子有三层,而且面对

    一大片白色大理石包围的海岸。)她还是真正的巴巴拉·布什的朋友。

    她把我带到主人的浴室说淋浴间有点问题。问题似乎是大理石墙面的褪

    色染脏了铜制的淋浴器,我能清理掉这些坚硬的物质吗?我想告诉她,并不是大理石在“流血”,是全世界的工人阶级在流血,是那此开采大理

    石的工人,编织波斯地毯的工人,采摘放在你精致起居室的水果的工

    人,制造钉子的工人,开卡车的工人,建造这所房子的工人和现在弯着

    腰蹲在地上的清洁工人们在流血。

    即使在我伪装身份的日子里,我也没把自己想成深受压迫的工人阶

    级中的一员。我之所以能够不知疲倦地工作,是因为我拥有几十年较好

    的医疗照顾,享受着高蛋白的饮食,一年中要在体育馆花四五百美金健

    身。如果说我现在还算是工人阶级中称职的一员的话,那也是因为我干

    的时间还不够长,还没有把身体累垮的缘故。但是我要为自己说几句公

    道话:我从来没有雇过一个清洁工,虽然我的同事和丈夫多年来曾多次

    劝我这样做。除了一两次为临时来住的客人收拾房间以外,我需要雇人

    的时候,也就是我孩子还小的时候,但当时我雇不起。后来我雇得起佣

    人时,我还是认为这种想法令人难以接受。部分原因是因为我母亲认为

    自己打扫房间是一个女人应有的品质,另一部分原因则是因为我从事的

    工作坐的时间很长,做15或30分钟的家务对我来说是种休息。但是,我

    大部分中上阶层的朋友都有了佣人后,我仍然排斥雇人这种想法。因为

    这种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是我想要的。

    让我拿大便为例吧。清洁工每天都要面对大便。我第一次做为佣人

    面对厕所中残留的粪便时,真是目不忍睹。几小时前,某个吃饱了的家

    伙坐在这个马桶上排泄废物,现在我却要收拾残局。我想给那些从未打

    扫过肮脏马桶的人介绍一下,大便的残留物共分三种,一种是沿着马桶内壁向下延伸的大便,一种是溅到马桶内壁四周的大便,还有一种最恶

    心的是残留在马桶座边上的棕色固体物,这可能是粪便下落途中擦到了

    边缘上。你不想知道这些,对吗?我也不想面对这些。不过不同的残留

    物需要用不同的清理方法,好打扫的是马桶里面的,这可以用刷子来对

    付,因为刷子真可谓是一种有距离感的武器。令人讨厌的是粘在马桶边

    上的,需要用抹布来清理。

    我还想说说另一种让清洁工恶心的东西——体毛。我不了解美国的

    上层阶级,但他们体毛脱落的频率太惊人了。浴缸、浴池、排水管甚至

    下水道里到处都是体毛。有一次我花了25分钟时间蹲在一个巨大的四人

    用浴池中清洗。茄紫色陶瓷浴缸中无数的黑色毛卷快把我气疯了。不过

    这倒让我开始猜测这位主人,一位商界巨子的样子,我想他全身一定是

    光溜溜的,没有一根儿毛了。

    不过房主还可能做出比粪便和脱毛更坏的事。例如,他们会监视我

    们。我曾经问一位同事为什么在客户房间内不能骂人,她告诉我有的房

    主会在房间内录音。摄像是房主们想出的另一个办法,房主把摄像机放

    在值钱的东西附近,以便清洁工偷窃时能抓个正着。不论这一切是真是

    假,泰德都鼓励我们设想自己始终处在监视之下。还有一些房主会给我

    们设陷阱。在一所房子里,我因没能完全吸掉硬木板上波斯地毯上的灰

    尘而受到组长的批评。因为这位房主喜欢在某处故意放点尘土,以便我

    们干完活后检查是否完全彻底清洗了地毯。更常见的是,有些房主会在

    我们干活时呆在家里,以便检查我们的工作。有一次我在一对退休夫妇

    的家里吸尘,无意中看了一下我打扫完的房间。我发现女主人硕大的臀

    部正冲着我。我想她身子并不灵活,但她居然能趴在桌子下面寻找未打

    扫净的灰尘。

    其实我更想多说说我打扫的那些房子,但是我实在不知道用什么词

    语来形容那些墙上的装饰,地板的材料,灯具的样式,壁炉的设备以及

    门廊的雕像。关于室内装饰,我总的感觉是,人类因没有皮毛而不得不

    住在房子里面实在是一件很糟糕的事。那些建筑和家具显示出的种种缺

    陷没有引起我太多的注意。对我更有价值的是,房主拥有的书籍和印刷

    品使我更进一步了解他们的痛苦、自命不凡和不安全感。我了解到一位

    房主是宗教精神专家,另一位房主则自豪地宣称祖先源自某苏格兰族,恰巧与我同宗。还有一位将自己列入《美国妇女名人录》的证书装在镜

    框里。至于房主们的藏书,在文学类书籍中,我发现格利沙姆和林鲍的

    作品,艾米·谭的作品很多。一般的,书只是房间的装饰品,食物的残渣、散乱的衣服和大屏幕

    电视机才是房间的主角。最让我受不了的是那些大批购买的有年头的旧

    书。有时候我会发现主人把这类书摆在桌子上以显示其情趣和书的货真

    价实,好像主人真的在花时间阅读一样。例如有一本1920年版的《一个

    男孩的历险》。不过有限的工作时间不允许我进行这种文学调查。做为

    佣人,我真正关心的应该是每个书架上书的数量:如果书多于12本,我

    们只要把周围的灰尘打扫干净就可以了,如果书少于12本,那就得一本

    本移开,分别清扫。

    我们的客户并不都是富翁,有大约14到13的客户仅属于中产阶

    级。有些中产阶级家庭的房子很脏,这可能是因为我们每一两星期打扫

    一次的中间没人清洁的缘故。但阶层只是相对的。有一次,我们打扫了

    两处家庭人口明显多于浴室数量,而且用玩具熊做装饰的房子后(这足

    以说明这家经济实力较弱),我问当天的组长荷丽,我们打扫的下一处

    房子的主人是否富有?荷丽的回答是这样的:“只要他们能请得起清洁

    工,那他们都是富翁。”

    秋天到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天天都被派到荷丽的小组。薄雾开始

    笼罩着秋天的早晨,农田里南瓜已是收获的季节。坐在公司车里听收音

    机,古典摇滚电台一天几次播放着歌曲“MaggieMay”——“已是九月

    末,我真的应该回学校了。”人们都出门上班或上学了,只有我们像灰

    姑娘一样留下来打扫他们乱七八糟的家。流行音乐台在播放波儿·杰姆

    的《最后的吻》,曲调如此美丽忧伤,将失去亲人的痛苦描写得令人心

    痛而神往。我们彼此并没有讨论收音机中的音乐,也没有讨论美姿公司

    以外的任何话题,更别说是为打扫的房子发牢骚了。在这个最沉闷、最

    严肃的组里,我们早晨的谈话仅限于要打扫的房子。“玛菲,这是不是

    第一个需要干4个小时的房子?”“是,不过只要打扫完主人的浴室就万

    事大吉了。”或者我们会传看单子,研究一下泰米注明的房主强调的地

    方:强调的一般都是地下室,窗台和天花板上的吊扇,他们永远也不会

    强调贫穷、种族主义或温室效应。

    荷丽看起来气色并不好,脸色比任何人都苍白。我们之间的谈话并

    不仅讨论房子,我们还讨论结婚礼服,肺结核和死亡这些事。关于荷

    丽,我只知道她23岁,刚结婚一年,每星期挣300到500美元来养活丈夫

    和一位年老的亲戚。假定她吃早饭的话,我想她早饭前的体重一定不会

    超过92磅。在一天八九个小时的上班时间内,她只吃一小块夹有花生的

    奶油三明治。如果不是她每天下午两点半都会在车里挑起吃的话题的话,你准会以为她一点也不想吃东西。她总会问:“马蒂,你昨晚吃了

    些什么?”马蒂是我们中间最年长、最富有的一个,这主要因为她的丈

    夫做水产买卖的缘故。所以她有时候会去星期五餐厅这样的好地方用

    餐。有时我们开车路过奶制品厂,荷丽会说:“这儿生产的圣代好吃极

    了,有四种味道:巧克力、蓝莓、黄油糖和软糖。这儿还有各种各样的

    冰淇淋,有一次我买了一个圣代,故意让它化了一点再吃,那味道简直

    是太棒了。”

    今天,就连马蒂这个谈话的中心人物也注意到荷丽的脸色很难看。

    (马蒂经常会说些自己生活中的琐事,如看见了一只巨大的蜘蛛或往豆

    子上撒芥末粉之类的事)马蒂问:“你是肠胃不好还是吐了?”荷里承认

    自己吐了。马蒂接着问她是否怀孕了。荷丽没有回答。马蒂又追问了几

    遍,荷丽还是沉默。马蒂喊着:“荷丽,我在和你说话,回答我!”这时

    的气氛很紧张,马蒂在不停地追问,荷丽却避而不答。最后,还是身为

    组长的荷丽占了上风。

    因为丹尼斯患偏头痛没来上班,我们组里只有三个人。打扫第一所

    房子时,我建议我和马蒂干吸尘的活,马蒂没有表示异议,但荷丽却不

    同意。我于是建议和荷丽一起清扫房间,这样我可以尽可能多帮荷丽干

    点活。我把自己的活干完后便冲到厨房去帮荷丽,没想到我看到了惊人

    的一幕,以至于让我以为自己误人了某一个电影情节。荷丽看上去一点

    也不像一位组长,她斜靠在一个台子旁,手抱着头。她有气无力地

    说:“我今天真不该来上班。早晨我和我丈夫吵了一架,我本不想来上

    班了,但他非让我来。”她的信任让我非常意外,以至于我一时不知道

    该说什么,但她还在继续。问题是原来荷丽已经怀孕7个星期了,现在

    她开始不停地呕吐,她吃不下任何东西,所以才会这么虚弱无力。荷丽

    想暂时保密,直到她自己告诉泰德

    我的一位社会学家朋友曾告诉我,缅因州人非常谨慎、小心。我抓

    住荷丽的胳膊告诉她不该这样做。即使她觉得身体还行也不应该接触我

    们使用的化学制品,她应该回家。不过我所能做的也只是让她吃点我随

    身带的纯蛋白食品,这是我为应付三明治不够吃而准备的。一开始,荷

    丽拒绝接受,我一再邀请,她才说“真的吗?”用颤抖的手取了一小块塞

    进嘴里。她还问我是否能帮她开车,因为她很担心自己晕忽忽的,开不

    好车。

    我的佣人生涯中第一次有了比达到中产阶级唯美标准更重要的想

    法。我要干两个人的活儿,如果需要我甚至可以干三个人的活。按荷丽和马蒂的说法,我们下一处房子的主人是一个十足的泼妇,她就像玛莎

    ·斯图尔特或至少像她敬业的随从。那所房子的每个地方都令人生气,甚至令人恼怒,即使我来这儿是参加鸡尾酒会,而不是和脸色苍白、营

    养不良的荷丽来辛苦劳作,我的看法也不会改变。房子大门上的铜制标

    牌告诉我们这座房子建于18世纪,酒吧里炫耀着单麦芽酿造的苏格兰威

    士忌酒,有四只大脚的巨型床上是华丽的罩盖,浴池如此之大,必须登

    上几级台阶才能走进去,如果注满水,可能在里面跳水也不会有危险。

    别人刚开始干活的时候,我就风风火火地打扫完了浴室,又想尽快打扫

    完厨房。这时马蒂来到厨房告诉我,天花板下的架子上挂了一串罐子和

    平底锅。按照事先讲好的要求,我需要一个个取下来,用主人特备的擦

    亮剂一一擦试。

    取下这些锅的惟一办法就是爬到厨房的台子上,跪着把锅一一取下

    来。我需要说明的是,这些锅并不是用来烧饭的,只是用作摆设的装饰

    品,可以反射太阳光,或照出主人光滑富贵的面孔。这些锅比想象的

    重,它们按大小排列。结果,当我跪着取下一个锅时,锅从我手里一下

    子就滑出去,砸在一个铺有鹅卵石的鱼缸上。鱼溅得四处都是,鹅卵石

    散落在地上,水这种最危险的东西渍湿了所有的东西,包括一摞烹饪

    书,许多小玩意儿,还有女主人。没有人对我发火,连经常被这种事困

    扰的泰德也没有。我最大的惩罚是看见荷丽的脸,当她冲进厨房目睹这

    一切时,她的脸因恐惧而扭曲了。

    事情发生后,荷丽决定我们在一个便民店附近休息一下。我给自己

    买了一包烟,独自坐在雨中喷云吐雾。(我已经多年没吸烟了,不管怎

    样,吸上几口还是挺管用的。)其他的人都坐在车喝着可乐,我对自己

    说,我必须度过这个难关,没有人愿意在小河沟里翻船。此时此刻,我

    的动机也愈发强烈。没错,我要帮助荷丽和世界上一切需要帮助的人。

    我是一个好人,就像我在护理之家被公认的那样。但是,我也为刚刚的

    遭遇而沮丧。正如杰西·杰克逊说的,也许我想成为某个慷慨的、有能

    力的、勇敢的、甚至引人注目的人。

    美姿服务公司这样一个职业群体是不被人注意的。我们经常会为此

    感到愤然。在去玛莎·斯图尔特家的路上,荷丽和马蒂在一直抱怨她过

    去的目中无人。我冒昧地询问为什么许多雇主都对我们充满敌意或蔑

    视。荷丽说:“因为他们认为我们很笨。他们认为我们除此以外什么也

    不会干。”马蒂突然很伤感地说:“我们对他们来说一钱不值,我们只是

    佣人,我们在其他人看来什么都不是,甚至每小时挣6美元的便民店售货员也看不起我们。”在基韦斯特的时候,我穿的套头衫经常会是谈话

    的引子,某位店员也许会问:“你在杰瑞饭店上班对吗?我过去曾在那

    条大街上的甜饼店工作过。”但是佣人的服装则会产生相反的结果。有

    一次我们在一家饭店休息时,我想要一杯冰茶,但女服务员无视我的连

    声询问,继续和同事聊天。还有超市,我经常会在下班的路上停下来进

    去逛一逛,但我实在忍受不了那些冷冷的目光,好像在说:“你来这儿

    干吗?”不管我是否贫穷,至少我也买了一瓶啤酒。或许,劳累了一天

    的我有些狼狈,甚至身上还会有臭味和汗味,但是被人拒之千里之外的

    却是我这身清洁工的绿黄色制服,就像逃犯穿着囚衣一样。我想,这种

    感觉让我对黑人的感觉有了一丝了解。

    看看我现在的样子,独自一人坐在加油站的马路边上,任由绵绵的

    细雨打湿早已浑身湿透的我。我过去从来没有如此狼狈过。但事实如

    此。在下一处房子里,当我把清洁刷从装满清洁剂的袋子抽出来时,水

    泼了我一脚,100%的厕所清洁剂顺着花边一直流到袜子上。平时,如

    果有人弄脏了你的脚,你可以把鞋和袜子脱下来,扔到一边。但我只有

    一双鞋,我别无选择,只能任由这些污水浸湿双脚,就像泰德教导我们

    的那样——克服困难。

    原来的自我告诉现在的我,放慢脚步,首先是保持无私的态度。如

    果我不能忍受生活在苦难深重的人们中间,作为记者的我就得不到与低

    收入阶层有关的任何素材。而且,现在的我经济上也遇到了麻烦。我原

    来以为我同时做两份工作是没有任何问题的,这当然是在没有不幸事件

    发生的情况下。但是我在美姿公司上班的第一个礼拜却没能拿到薪水。

    我被告知新雇员第一个礼拜的工资只能等到辞职或被解雇的时候才能拿

    到,这种做法是为了避免新雇员挥霍掉工资后无故不上班。除了没有拿

    到第一个星期的工资外,我还惊讶地发现蓝色天堂旅馆的周租金不是

    120美元,而是200美元,原因是旅游季节还没完全结束。而且,房间出

    租时虽标有配备家具,但实际上什么都没有,我不得不去沃尔玛市场购

    买抹刀、罐头开启动器、刀具和扫帚等。如果我的两份工资收入都能正

    常支付的话,我想我还能应付得来,但是现在,当我干了快两个星期的

    时候,我已经捉襟见肘了,即使我在伍德凯斯公寓天天吃免费午餐也不

    能缓解这种困境。

    辛苦劳作的穷人会得到社会的帮助吗?答案是肯定的,但只有有决

    心、走投无路的穷人们才能找到。星期四下班后,我开车去了美姿公司

    对面的电话局,给普里博街道服务公司打电话。电话簿上标明该公司提供免费食品及全方位服务。但是录音电话称该公司下午3点就下班了,仅此而已。然后,我又拨通774帮助热线,我足足等了4分钟才有人接电

    话。我告诉对方我初来乍到,已经有工作,但现在急需食品和现金帮

    助。他问我为什么有工作还需要钱,我为什么没有带备用的钱?我告诉

    他租房把钱都花光了,因为租金超出了我预期的钱数。他又问我入住之

    前为什么不确认好租金。我在想要不要把我生皮疹的事告诉他,以减轻

    我的责任,但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我觉得我们的关系还不到

    谈论我身体的程度。最后,他还是让步了,给了我另外一个号码。我又

    接连打了4个电话才找到一位提供帮助的人葛劳丽。她告诉我明天早9点

    至下午5点间去比德福特的食堂。我问在那里饥饿的人是否一整天都可

    以游荡在不同的“社区行动中心”和慈善中心接受救济?于是葛劳丽又让

    我打另一个电话找到凯润志愿服务中心,但我却被告知我的国籍不符合

    条件。逐渐地,我开始习惯于用申请信用卡的语气来申请帮助,我再一

    次费了很多口舌描述我的遭遇,强调了我一星期工作7天,一天干8个小

    时的现状,并强调我属于对方的管辖范围。最终,凯润志愿服务中心动

    了怜悯之心。她们不能提供现金,但可以打电话让我去南波特兰救助中

    心领取一份免费餐券。可是食品对我来说又能有多大帮助呢?

    这个问题似乎很无聊,很可笑。我要一顿饭又有什么用呢?难道会

    吃一道三文鱼排加浓汤配一杯高档葡萄酒吗?但凯润公司并非在开玩

    笑。我得不到任何钱,因为我会在酒吧挥霍掉,而不会去买食品。凯润

    说我只能在下列食品中选两种食品:一盒意大利面条,一罐意大利面条

    汁,一盒蔬菜,一盒烤豆,一磅汉堡,一盒汉堡配菜,一盒金枪鱼配

    菜。没有新鲜水果和蔬菜,没有鸡肉和奶油,也没有金枪鱼。早餐我可

    以吃麦片和牛奶或果汁。这些已经足够了。我开车到救助中心服务台领

    了餐券。我领到一夸脱牛奶,一盒麦片,一磅肉末,一罐菜豆,我想后

    两样可以做个红辣椒炖菜,还好收银处的女服务员没让我把菜豆换成烤

    豆我本想谢谢她,但她却茫然地看着别处。我算了一下我的收获:价值

    7.02美元的食品花费了我20分钟的时间开车和打电话,减去2.8美元的电

    话费,最后我的所得相当于每小时挣了3.63美元。

    伍德凯斯公寓的周末到了,我试图把这个时间当作真正的周末,因

    为在经过疲惫而伪装身份的几天后,我决心做点有意义的事来改变一

    下。我的姐姐写信和我说这一切一定很没劲,不过事情也不完全是这

    样、一旦把自己融入到房客中,忘记他们的身份,你完全可以把他们当

    作一伙茶会上有皱纹的小孩。与美姿公司的同事相比,伍德凯斯的同事

    们更热情、开朗,虽然他们每个星期都会换成不同的人。在与彼特拉开距离后(这多半是因为我不想和他一起吸烟),我和十几个厨师、护理

    人员和食品助理建立了初步的友好关系。我很喜欢这里的自由和每分钟

    自由的运动。周末没有顾问,琳达这位名义上的统治者,一天也出现不

    了一次。我可以自行决定在任何一间房间收拾桌子和打扫地面,没有什

    么必须从左向右,从上向下的规定。我可以决定中午是多上些冰淇淋,还是多上些巧克力或草毒。如果房客不想吃菜单上的炸鸡或肉丸,我可

    以自行决定让他们吃什么,比如热奶油三明治和热西红柿汤。我自行判

    断是否需要洗餐巾和桌布。

    但是这里的自由和运动太多了。在经历了金鱼缸事件后,我在星期

    六的7点钟到了伍德凯斯公寓,发现当天的另一位食品助理没来上班,我成了当天唯一的食品助理,只能独自为上了锁的餐厅服务。而且,彼

    特和其他厨师也不可能在我上菜的时候将盘子搬到小厨房里。还有更麻

    烦的,靠近餐厅的楼上的洗碗机坏了,我得先把餐具在楼上洗一下,然

    而再用小推车将餐具运到楼下大厨房旁边好的洗碗机里进行清理。最可

    气的是,我的那把楼上厨房的钥匙居然找不到了,每次进去,我都得麻

    烦一位护士帮我开门。这天留给我的记忆并不多,当天日记中对我的描

    述就像是一位攀岩者用完最后一罐氧气后的情形,气喘吁吁而慌

    乱:“先把盘子抹净,装上车、搬下楼,放进洗碗机。把没用完的糖浆

    和牛奶收拾起来,从楼下取回洗好的餐具,放到楼上的贮藏室里。将脏

    桌布、垫子、餐巾放进洗衣机里。清扫椅子下面,吸尘。”不管怎样,我熬过了这一天,这得多谢护士们的帮忙,她们帮我上菜,还要感谢在

    杰瑞饭店工作时得到的教训,不要停下,不要思考,甚至不要歇一小会

    儿,因为如果这样做,疲惫就会抓住双腿,进而占据整个身体。

    下班后,找决定去城市公园逛一逛。这是彼特曾要带我去的地方。

    我想这算是对黄昏终于降临的一种庆祝吧。孩子们正在海边巨大的岩石

    上攀爬,平时我也会爬上去,但现在我的腿已不听使唤,所以我坐在一

    块岩石上,看着他们。开一家护理之家或护理中心一天的盈利是多少

    呢?当然,我对这种工作持肯定态度,但是如果我是一个百病缠身的工

    人,会有人因为我的困境而免去我住在护理之家所需的费用吗?而且无

    休止地同时做两份工作会带来什么?作为作家,我也会一星期写作7

    天,但写作是一种自我补给,完全自我控制,而且还会不断享受赞扬。

    在这里,没有人会注意到我星期六一天的英雄壮举(我后来把此番经历

    告诉了琳达,结果只换来一个漫不经心的点头)。如果你一年365天都

    在埋头苦干无聊的工作,你是否会经常感到情绪低落呢?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答案,但我能猜到这种工作一定会使人眼

    界陕隘。工作填满了一切,同事之间要么亲密无间,要么视若仇敌。蔑

    视伤害着每个人的内心,斥责使人们难以人睡。如果我吸尘时犯了什么

    错,我可能会在晚上花些时间来回顾,并为自己因此受到的责备申辩。

    我会对自己说,“录像中并没说要打扫地毯下面啊。”等等,其实我也记

    不清录像中到底说了什么。星期天晚上,在伍德凯斯公寓独立拼搏了一

    天后,我在凌晨3点醒来,心中萦绕着一个念头:是彼特别有用心地制

    造了这一切。他应该和我一起运盘子,但他一定喝醉了,因为我没有答

    应赴约,所以他决定戏弄我。但是后来我发现这种推测是没有根据的。

    下周六我去上班时,彼特居然给我带了一个自家制的蛋饼让我品尝。然

    而,我已经牺牲了大好的休息时间来揣测谁在我身上捅了一刀,这一点

    已经很值得人警惕了。我对自己说,我应该有自制力。

    在美姿公司上班的第三个星期,我打算拥有一种超然的公平态度。

    生气是一种毒药,而且我的同事们也没有义务去分担我的不快,至少没

    必要以公开的方式分担。我只发现了两种形式的反抗,但这两种反抗都

    不是针对凌驾于工人之上的等级制度。一种形式是偷窃,我并没有亲眼

    目睹任何人的偷窃行为,但美姿公司的纪律和常识暗示出这种行为的存

    在。我们过分艳丽的制服和涂成绿黄色的汽车可能就是用来把我们和小

    偷区分开来,我们工装裤仁没有后兜,没准也是为了防止我们装珠宝或

    硬币。有些房主会把硬币、支票摆在外面。也许他们安装了微型摄像

    机,想把行窃的清洁工逮个正着。一天早晨例会上,泰德表情严肃地宣

    布出事了。罪犯已经被开除了。他说这种事很少发生,因为“准确个性

    测试”几乎可以百分之百地辨别出不诚实的人(我想我一定是个例

    外)。

    另一种反抗形式就是集体不遵守美姿公司的礼节。我的一些同事,包括组长在内,都喜欢高声按响汽车喇叭,吓唬一下我们的顾客。我并

    不奇怪泰德会接到这方面的投诉。有一次某位司机(她的假名字和普通

    的样子使人们很难知道到底是谁干的。)决定开车围着顾客的房子转几

    圈,与此同时汽车里还大声地播放着:“他妈的,混蛋”之类古怪的脏

    话,而顾客只能推着手推车缩在路边。我们坐在车后座上傻笑着,抓着

    扶手以免会晕车。但是这种反抗最多只伤害到街上的行人。我的同事们

    似乎满足于自己在不平等阶层中所处的位置。毕竟,没有钱、没有房、没有势的人,也不会有佣人。

    慢慢地,在刷洗、清洁和擦拭的过程中,我拼凑起一种伟大的不依附任何人的哲学。我记得那个没有在帐篷复活节出现的耶稣曾说过,最

    后面的人应该排在最前面;如果有人要你的毯子,你应该把身上的长袍

    也给他。我听说了一些二手的佛教教义。这些教义是我的一位朋友从加

    州北部的一家寺庙得来的。富人们通常会在周末去寺庙祷告、做杂事,包括家务劳动。我第一次听说的时候很是大笑了一番,但是富人们为净

    化灵魂而干的清洁工作已使这种工作变为一种精神净化手段。后来我儿

    子在电话里告诉我,西蒙·威尔曾经基于我不能理解的、抽象的目的在

    工厂工作过,我想这是否也是净化灵魂的一种形式。基于这种美丽的神

    话,我现在并不是佣人,我已经融入到一种神奇的世界里,干着受人蔑

    视的工作,兴奋地、虔诚地等待自由的来临,同时,内心还在感激能拥

    有经历磨难的机会,因为这会为我带来荣誉。荷丽可以在我面前死去,我会认为这是神秘的上帝对她的垂青。我决定不再抱怨第一周的工资被

    拖欠这件事,我也不会发牢骚说我们每天都被克扣工资。我们每7:30

    上班,但计时器总是在8点钟我们下车后才开始计时。而且我们每天结

    束工作后呆在办公室的半小时也是没有工资的,我们需要用这段时间洗

    抹布,往瓶子里灌清洁剂。富人们可以付给寺庙钱去做和我们同样的工

    作。我们又有什么理由抱怨自己少拿到钱了?

    这种高亢的情绪只持续了一天,不过就是这一天里,我的情绪也低

    落过。例如我们打扫一所有手工壁画的大型乡间别墅时,我看见一个极

    具傲慢气派的书架。在那种情况下,我不由得想用新保守主义的颂词来

    辱骂这种现实,用放在我围裙口袋的细菌武器来向房主宣战。但是我所

    能做的也只能是拿清洁厕所的抹布擦拭厨房的桌台,这种行为让我高兴

    了足足有一个多小时。但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这个佛教徒的家里处处弥

    漫着神圣的气氛。在很多房子里,我都能发现与宗教有关的东西,如名

    为《花园中发现的十种生活真谛》的藏书,墙上充满灵感的装饰物。这

    是一个真正的佛教徒的家,主人昄依佛教,客厅里摆着禅宗的平装书和

    高三英尺的佛像。佛像安祥光滑的额头上贴着一张字条,警告我们不要

    碰佛像,那使掸灰尘也不可以。

    我们离开这所房子时,荷丽把桶往车上搬的时候,被地上的一个小

    坑拌倒,她尖叫着摔在地上。

    我赶紧跑过去,发现她坐在地上抽泣,死灰色的脸变得通红。她抽

    泣着说:“我的骨头断了,我听到了咔吧一声。”我扶着她站起来,又招

    呼在一边目瞪口呆的马蒂扶着她另一个胳膊。我说:“得立刻送到医院

    看急诊,照个X光片,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但荷丽只同意在下一处房子给泰德打个电话。她已不能开车,不得不让丹尼斯替她开车。我在车

    里一直劝她去医院,说了一大堆骨折、扭伤之类的话,好像我在这方面

    懂很多一样。但荷丽只是哭泣,念道着她上几周已经耽误了好几天的工

    作。其他人却好像丝毫不关心我们的谈话。

    我们到达下一所房子时,荷丽让我看她的膝盖,我伏下身去的时

    候,荷丽说疼痛已经减轻了。我告诉她:“你不能带伤工作,听见没

    有?但她仍坚持在厨房里给泰德打一个电话。我听到她抽泣着给泰德道

    歉,嘟哝着说巴巴拉把一切搞得一团糟。一刹那,我觉得美丽的禅学中

    的超然的公平离我而去了,留下来的是我满脸的汗水。我冲过去要她把

    电话给我,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泰德在那边喊着:“巴巴拉,保持

    镇静。”我想他应该知道镇静通常是针对于气愤而言的。

    我爆发了。我记不清确切说了什么,但我告诉他不应该以雇员的健

    康为代价去挣钱,我也不想听他那些“克服困难”的话,因为这个女孩子

    病情很严重。这时,荷丽正在浴室单腿跳着擦除浴缸上的体毛。

    我挂上电话,跟着荷丽进了浴室,坚持着自己的立场。我想

    说:“看,我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博士,我不能袖手旁观……”但

    这些话只会让我显得不正常,荷丽又会在乎什么呢?据我所知,她曾因

    为丢掉了工作而被丈夫痛打。于是我选择了另一种可行的办法。我

    说:“如果你得不到救助,我就不干活。至少我们干活时,你应该坐下

    来把脚垫高。这叫停工,听到了吗?罢工。”我看着丹尼斯,希望得到

    支持,丹尼斯继续干着活,她的脸因难堪或者因为厌恶而扭曲。

    荷丽安抚我说:“我只打扫浴室”。

    “什么,用一只脚打扫?”

    “我很固执。”“我也是。”

    但是荷丽最终占了上风。她组长的身份战胜了我的母爱。如果走出

    去,我又能去哪儿呢?外面,马儿注视着青青的草地,鸟儿在空中自由

    地飞翔。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波特兰的北面还是西面?我真想叫一

    辆出租车回家,但我身上的钱不够,家里也没有现金。如果我会骑马,我真想骑上一匹马在草地上奔驰,穿过草坪和高速公路,一直跑到海

    边。我离开的唯一结果只能是增加其他三人的工作负担。荷丽已经明确

    地表示她会一直干下去,直到有人从她冰冷僵硬的手里夺走最后一块抹布。

    我别无选择,只能咽下这个苦果。泰德的暴躁,马蒂和丹尼斯的不

    合作,还有我自己的原因使我显得无助而可怜。我背起吸尘器,用带子

    把自己裹起来。我很难把注意力集中在正在打扫的地毯上。因为我眼中

    的草地已化作熊熊烈火,房子里雪白的墙壁也开始一间间地燃烧起来。

    我的活干得乱七八糟,丹尼斯不怀好意地告诉我,我得把楼下重干一

    遍。坐在车里的时候大家沉默了一会儿,没有人看我。然后荷丽像往常

    一样开始讨论吃喝:“马蒂,你今晚吃什么?蕃茄汤吗?”

    在回公司的路上,我坐在车里,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我在考

    虑,如果泰德因不服从命令而解雇我,我应该对他说什么。我会

    说:“我可以忍受这份工作需要面对的粪便、鼻涕和其他所有令人恶心

    的东西,但我不能忍受人们的痛苦。我很抱歉,我努力使自己对此视而

    不见,但是当我和哭泣、虚弱、饥饿或经受其他痛苦的人们一起工作

    时,我无法这样做。所以你最好找一个比我坚强的人来干这份工

    作。”离公司还有几个路口时,马蒂同情地看着我。我知道马蒂在整个

    事件中扮演的角色并不光彩,但我们曾一起讨论过荷尔蒙、忧郁症和其

    他中年妇女关心的问题。有一天,我们俩互相取笑汗流浃背的样子,干

    完活后,又一起跑到雨中,仰着头,伸开手臂,像一个无神论者那样大

    笑着,我很喜欢她那时的样子。马蒂说:“巴巴拉,你看上去很累。”这

    句话让我觉得自己很失败。我用坐在前座的荷丽和丹尼斯能听见的音量

    大声地说:“我在想怎么和泰德吵架。”

    马蒂轻松地说:“不要担心,他不会解雇你的。”

    丹尼斯故意不看我说:“不用担心,工作机会多得是。看看那些招

    聘广告。”她们没有仔细阅读过那些招聘广告吗?她们难道不明白招聘

    广告的泛滥意味着她们将自己置于泰德的摆布之下,泰德可以要求她们

    干任何事,可以要求她们从早干到晚,却只支付每小时7.5美元的薪水

    吗?

    马蒂充满感情地说:“我们需要你。你不能将泰德置于困难而不

    顾。”

    “为泰德担什么心?他还能找别人干这活儿。他可以轻易地找到一

    个愿意在早晨七点半上班的人,只要这个人是清醒的,能站得直直

    的。”荷丽终于插嘴了:“不对。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找到这份工作。必

    须通过‘准确个性测试’才可以。”

    我惊呼道:“测试?什么狗屁测试?是人就能通过测试。”

    这句脱口而出的话是不可原谅的。首先,这很具侮辱性,特别是对

    荷丽。她一直凭此信念克服病痛坚持工作。据我所知,识字不多的她能

    通过这测试确实很不易。我们这儿的人都能阅读,但荷丽写报告时经常

    会问我“拿”、“重”这些字怎么写。其次,这违反了在车里不许说脏话的

    规定。我的职业道德在哪里?指引我前进的记者的公平性在哪里?

    控制我的无名火并不容易,爆发后的火气最终还是被侮辱和挫败的

    冰水浇灭了,也许事情本该如此。我知道荷丽会永远记恨我,一是因为

    我冒犯了她做为组长的尊严,另外则是因为我一而再,再而三地目睹她

    悲泣、恐惧的样子。马蒂也许会忘了这一切。但对我而言,即使是几个

    月后的今天,我还在责骂自己无法驾驭那天的事态。我应该在荷丽摔倒

    的时候就一言不发吗?或者我应该坚持自己一个人的罢工,直到荷丽让

    步,让我把她送到附近的医院或同意坐下休息吗?但有一点我很清楚,我所做的一切是我佣人生涯中最卑微的行为,我想这也是我所有生活中

    最卑微的行为。

    泰德没有解雇我。第二天早晨,我在停车场碰到荷丽正一瘸一拐地

    向自己的车走去。她对刚好赶来的马蒂说:“你相信吗?泰德让我回

    家!”荷丽的语气像是受到了极其不公正的待遇。如果马蒂不在场的

    话,我也许会说:“对不起,好好保重。”但是我没能抓住这个机会,而

    且我的辩解也显得酸溜溜的。在办公室里,泰德感谢我的提醒,并说已

    经采纳了我的建议,让荷丽回家了。但是,一切并不简单。我是不应该

    去帮助一个不想接受别人帮助的人的。能说得过去的理由是我的母性在

    作怪。泰德试探地说:“我也为人父,这并未使我失去什么。”我平静而

    骄傲地告诉他:“这会令你拥有更多。”

    泰德以沉默回应了我的话。几天后,我和仍旧一瘸一拐的荷丽分到

    了一组。荷丽仍旧把我视作怪人或等同于那些以次充好的清洁剂,特别

    是她从BP机上知道泰德让我开车回去参加另一个遇到困难的小组时,她的眼神愈发异样。为什么偏偏是我?我不清楚。也许泰德只想和我谈

    谈。我和泰德坐进汽车里后,他给我说的第一件事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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